紀綱還不知死活的糾正道:“今天初一, 沒有月亮。”
胡善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無妨, 沒有月亮,我還可以喝西北風。”
紀綱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閉嘴了。
黃惟德說道:“這屋子要大修, 不能住人,學生這就去找範宮正,讓宮正為老師安排住處。”
紀綱想乘機開溜,“我去找工匠過來修。”
“紀大人留步。”胡善圍問道:“我屋子裡砸壞的東西找誰賠?”
紀綱咬咬牙,從兜裡掏出一個紅封, “這是今天早上毛大人送我的紅包, 你拿去。”
“我不要你的臭錢。”胡善圍不接,“你記住,你欠我的, 以後定找你討還。”
紀綱驚恐的後退三步, “咱們說清楚哈, 賠什麼都可以, 賣身不行,這輩子都不可能賣身。”
“滾!”胡善圍心煩,怎麼這些當兵的個個都習慣說混賬話?紀綱是這樣,沐春也是這樣——糟糕!春春送的簪子會不會被琉璃瓦砸碎了?
今天大朝會她穿著官袍, 戴著烏紗帽,金鑲玉水仙簪就放在妝奩裡頭。
胡善圍往房裡跑, 紀綱一把拉住她, “你乾什麼?這屋頂其他瓦片隨時會塌, 太危險了。”
胡善圍甩開他的手,“你進去把我的妝奩拿出來。”
“你給我等著。”紀綱往頭上扣上頭盔,衝進臥室找妝奩。
紫檀木做的妝奩堅硬結實,可是被倒塌的房梁砸到地上,妝奩裡的胭脂水粉眉黛各種首飾等傾覆一地,和碎裂的琉璃瓦混雜在一起,若是用手去撿,雙手恐怕要紮幾百個血窟窿。
紀綱去年因桃花粉事件,被範宮正關在宮正司牢房裡,嚴刑逼供,活活拔掉了十片手指甲,那種痛徹心扉的劇痛至今難忘。
紀綱知難而退,“不行,我下不了手。”
“我要你這錦衣衛有何用!”胡善圍取下紀綱頭上的頭盔戴在自己頭上,“把你騎馬的手套給我。”
紀綱不肯,“不就是一些胭脂水粉首飾,你們這些淺薄的女人啊,一張臉難道比一條命重要?”
胡善圍懶得和他解釋,轉身進了岌岌可危的房子,將茶壺上用來保暖的棉套子套在右手上,去了臥室。
果然如紀綱所言,妝奩的東西都傾倒在地,和琉璃瓦碎片摻在一起,胡善圍穿著木底的高底鞋,倒也不怕這些碎片,踩在地上咯吱響。
胡善圍用裹著棉套子的右手翻檢碎片,這時紀綱也無奈之下衝了進來,嘴裡絮絮叨叨:“真是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倔強的女人,我跟你講,除了前途和忠誠,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冒著生命危險去追求,我真是看走眼了,以為你不是那種隻追求美麗淺薄的女人……”
紀綱雖然埋怨胡善圍,雙手卻帶著羊皮手套翻檢碎琉璃片,結果他先翻到了金鑲玉水仙簪。
“停。”胡善圍說道:“就是這個,我們走。”
兩人剛剛走出來,就聽見屋裡霹靂嘩啦一陣脆響,又有幾片琉璃瓦掉落。
胡善圍暗自慶幸幸虧早一步,否則這脆弱的水仙簪就要葬身破房子之下。
她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玉簪上的碎琉璃片和浮灰,紀綱見她貴重的首飾一概不要,唯獨將這枝平平無奇的簪子搶救出來,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紀綱問:“這是你未婚夫……死鬼未婚夫留給你的東西吧?”
王寧未死,是錦衣衛的最高機密。
在俗世看來,胡善圍寧可考女官進宮,也堅持不肯改嫁,分明是對未婚夫餘情未了,為了守護愛情,不屈服現實。
紀綱也是如此認為,身為錦衣衛精英,他願意為前途和忠誠而獻身。胡善圍是個女人,在他的認知裡,女人基本為愛而生,為愛而死,戲本子也都是這麼寫的。
紀綱猜對了一半,一根簪子也是有前世今生的。前世是王寧在上元節夜裡所贈,他穿著月白衣裳,打著一盞兔子燈,在月下等她。
上元節取消宵禁,徹夜狂歡,沿街掛滿了燈籠,乾枯的樹枝也被彩燈纏繞,秦淮河兩岸,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彩燈顏色如煙花般絢爛,滿城行人卻皆穿著月白色,但,沒有誰比他更適合那身月白衣衫,他和她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秦淮河畔並肩漫步,中間隔著一盞兔子燈。
他為她插戴那根玉簪,她心中小鹿亂撞,最終情感衝破了少女的羞澀,不知不覺中伸出手,扯住他寬大的衣袖。
他微微一怔,停下腳步,看著她,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怔怔的看著他,羞澀又堅定。
他將兔子燈換到了左手,伸出右手,兩人攜手前行遊街,中間再無阻礙。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牽手。
秦淮河如一根玉帶纏繞著南京城,多麼的漫長,可是那一晚,她卻覺得秦淮河太短了,遠不及情長。
她是那麼幸福的愛過,也是那麼悲痛的傷過……
簪子的今生是沐春給破碎的玉簪“收屍”,用黃金修複成了如今的模樣,脫胎換骨,然而沐春也去了戰場……
胡善圍不想回答紀綱的話,也不想回憶了,將簪子收進懷中,淡淡道:“不關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