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遊樂就像宣紙上的經文, 行筆至此擱一半, 因為毛驤找過來了,要沐春立刻去找他大舅馮誠。
軍令如山, 沐春擱下喝了一半的茶杯, 對胡善圍說道:“我明日再去看你,幫你磨墨,抄完另一半經文。”
沐春去找他大舅, 馮誠將戰報劈頭蓋臉扔過去, “你自己看。”
大明南征軍的戰報,右將軍西平侯沐英表現智慧神勇,風頭已經蓋過了主帥潁川侯傅友德和左將軍永昌侯藍玉。當然還有他弟弟沐晟,少年英雄, 已經隱隱有父親沐英年輕時候的鋒芒。
沐春早就習慣心眼偏到胳肢窩的父親,“上陣父子兵, 看來南征軍很快就能班師回朝。”
馮誠恨鐵不成鋼,“皇上派我去雲南守城, 我要你一起去。他們栽樹, 我們撿果子, 把城池守好了一樣立功。你把羽林右衛的差事交代一下, 明日就隨我出征。”
沐春知道大舅給他製造機會,甭管大舅動機如何,加入南征軍對沐春的前途是有利的。
時間緊急, 沐春沒有時間找胡善圍道彆, 他寫了一封信, 要時千戶送過去,然後召集人馬,他的班底無外乎是以前怪石嶺的土匪、盩厔縣的土匪還有鷹揚衛的紈絝軍二代,總之,都不是什麼正經人。
不過,經曆了第四次北伐的洗禮,這些人戰死了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已經成為真正的軍人了。
沐春給他們選擇:繼續在京城當禁軍,或者跟著他南征。
盩厔縣土匪頭子陳瑄第一個舉手說道:“我去南征,我家本是成都衛指揮使,經常和邊界那些少數民族打交道,我熟悉那裡的風土人情,略通幾種語言,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陳瑄是犯官之後,家族卷入胡惟庸謀反案,他如今東山再起,封了千戶,必定要繼續進取,複興陳家。作為軍人,還有什麼比戰功更快升職呢?
鷹揚衛的舊日部下也舉手:“我也去,聽說那裡的女人很美,還光著腿穿裙子,不穿褲子。還有個地方是女人當家,如果看中某個男人,就請到帳篷裡過夜,借種生子,白吃白喝,第二天拍屁股走人,都不用負責。”
聽說還有這等好事,撩撥得眾人紛紛舉手,表示同去同去。
果然物以類聚,上梁不正下梁歪,跟著沐春混的都不是什麼正經人。南征誓師大會很快跑題了,在眾人談論熱情好客的苗疆女人中取得圓滿成功。
這是一場團結的大會,這是一場勝利的大會!
次日,胡善圍去了書房抄剩下的半篇經文,發現書案上有封信,一看信封上狗爬過般的字跡,就知道是沐春。
小宮女海棠說道:“這是時千戶昨晚半夜送來的,說無關緊要,不要吵醒胡司言,第二天起來再看。”
胡善圍用竹刀挑開信封,打開一看,是沐春南征的消息。一看天色,此時應該已經出發了。沐春知道她因前塵之事,最不願出征送行,傷離彆,故要時千戶不要吵醒她。
胡善圍看著攤開的半篇經文,好容易靜下來的心又亂了,遂合上宣紙,封存到了匣子裡。心想,剩下的一半經文,等沐春回來磨墨再抄。
傷筋動骨一百天,胡善圍並沒有休息那麼久,因為春天一到,親蠶禮就要開始。
大明宮廷三大節,冬至,正旦和上元節,前朝是官員大朝會和宴會,後宮是四品以上誥命夫人的大朝會和宴會,以表皇家威儀,絲毫不能出錯,但這三大節後宮都是前朝的附庸,唯有親蠶禮是唯屬於皇後母儀天下的重大禮儀。
況且為了方便采桑,建立蠶房,親蠶禮地點不在後宮,而是在宮外的東郊,這又增加了難度,尚儀局的崔尚儀請旨出宮,找到行宮裡的胡善圍,要她幫忙主持安排東郊親蠶壇準備事宜,胡善圍身在宮外,隨時都可以去親蠶壇視察情況。
前年正旦大朝會,胡善圍也被崔尚儀邀請幫忙引導命婦覲見馬皇後,期間發生了西平侯夫人耿氏體力不支眩暈的風波,胡善圍安排妥當,有驚無險的過去了,崔尚儀很是欣賞她。
在行宮“養病”快兩個月,胡善圍覺得無聊,也想快些恢複差事,親蠶禮是大事,如果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回宮,她臉上有光,也能得到馬皇後的看重。
胡善圍開始摩拳擦掌,嘴上卻說道:“多謝崔尚儀的信任,下官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樂意幫忙,不過,下官是尚宮局的人,這事需要曹尚宮點頭。”
在官場上混,越級是大忌。胡善圍並沒有被這塊天上掉的餡餅砸暈了頭,凡事還是要按照規矩來。
崔尚儀笑道:“論理,本該先問曹尚宮的意見,但考慮到你大病初愈,不能勞累,我就先來看看,如今見你容光煥發,氣色正好,就邀請你幫忙。等我回宮,一定向曹尚宮開口借人,定不會讓你為難。”
胡善圍點點頭,問道:“皇後娘娘近日身體如何?”
崔尚儀說道:“冬天著實不太好。不過,自打開春,天氣暖和了,皇後娘娘身體日漸好轉,現在日頭好的時候,還能去禦花園轉一轉。”
胡善圍聽了,很是高興:“真是太好了。”
崔尚儀是搞禮儀的,長得漂亮,性格溫和,又會說話,不像曹尚宮似的動不動擺出官威,總是噎人。崔尚儀提出的要求,一般人都不會拒絕。
崔尚儀回宮,拿著厚重的禮單去見曹尚宮。
曹尚宮是馬皇後的最親信的人,什麼好東西沒見,瞥了一眼禮單,放到一邊,“無事獻殷勤,說吧,什麼事。”
崔尚儀臉上掛著笑容,“這不下個月皇後娘娘要辦親蠶禮,親蠶壇在東郊,後宮往返不方便,不過那地方離著鐘山的行宮近便,胡司言在那裡養病,所以想向曹尚宮借她一用。”
曹尚宮把禮單往崔尚儀那邊一推,“既然你要用她,給我送禮作甚?辛苦的又不是我。”
崔尚儀把禮單推回去,“她是曹尚宮培養的人才,這是尚宮應得的。”
這下曹尚宮沒有推辭,“你若不嫌她粗笨,儘管去用她。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胡善圍做事的確乾淨利索,但也很會得罪人,你小心引火燒身。”
胡善圍那有你曹尚宮能得罪人啊!這宮裡的女人,除了皇後,就沒有誰沒被你曹尚宮擠兌過!
崔尚儀心下雖如此想,嘴上卻說道:“有本事的人那個沒點脾氣呢,要把事情做好,得有點威風才行。何況咱們女官奉命行事,隻要占著理,就不怕得罪人,胡司言替我尚儀局辦事,尚儀局就是她的靠山和後台,儘管放手去做。”
曹尚宮佯做生氣,“你既然那麼喜歡胡善圍,等她辦完親蠶禮回宮,把她要到尚儀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