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千戶故意在“三十”的數字上加重了音調。
我得想辦法回京城去,危機感油然而生,沐春吃了一碗長壽麵,卻完全品不出這麵的滋味。
與此同時,京城,紫禁城。
胡善圍被急促的聲音喚起,“胡司言?醒醒!出大事了!”
胡善圍眼睛都沒睜開,就彈坐起來,“何事如此驚慌?”
海棠遞過來一塊熱手巾,“山東兗州傳來急報,魯王他……薨了。”
熱手巾還沒上臉,胡善圍立刻清醒了,難以置信,“誰?”
海棠:“十皇子魯王朱檀,郭貴妃的兒子。”
胡善圍使勁擰了擰胳膊,好疼,不是做夢。她飛速起床,洗臉漱口,換上素服,海棠在一旁解釋來龍去脈。
原來魯王就藩後,整天和文人墨客詩歌相答,做個閒散王爺,他天資有限,師爺幕僚們的代筆又瞧不上,總覺得和沈教習相差甚遠。為了尋找創作靈感,他老病複發,又求之於丹藥。
在就藩之前,郭貴妃曾經反複叮囑魯王妃湯氏魯王吃藥丸的老毛病,太醫說過,這種藥物上癮,身體上可以戒斷,但是精神上很難真正戒除,因為現實世界很難給人那種飄飄欲仙,無所不能之感,一旦嘗過這種滋味,意誌稍微鬆懈,魔鬼乘虛而入,就會再次尋求刺激。
郭貴妃要魯王妃一定注意魯王的入口之物,還賜給她一本《趙宋賢妃訓/誡錄》,如果魯王不肯聽,此書如同郭貴妃本人,用來教訓魯王。
湯氏曉得厲害,她履行了魯王妃的職責,監督魯王。魯王妃是信國公湯和嫡長女,娘家背景硬實,又有郭貴妃無條件支持湯氏,魯王不敢在妻子麵前耍威風,熊孩子搞不到藥丸,乾脆搞了幾口鼎,按照丹方自己煉製。
其實店家配方比較成熟了,雖有毒性,但都是慢性毒,需要日積月累,十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才會形成致命毒,否則魏晉時期那些文人名士也不能活到四五十歲才去世,個個早就都英年早逝了。
魯王從零開始煉丹,還不敢聲張請懂行的幫忙,他自己瞎幾把琢磨配方,估量火候,功夫不負有心人,有時候他也能煉成功幾鍋丹藥,自產自銷自吃自嗨。有時候失敗了,覺得顏色味道不對,就棄之不用,重新煉丹,反正他有的是錢買朱砂、紫雲英等配方,謊稱是用來畫畫當顏料的。
因一直沒出大問題,魯王妃沒有覺察丈夫有兩張麵孔,王府是王爺,地下室是絕命毒師。
三天前,魯王煉了一鍋丹藥,紅彤彤的,清香宜人,魯王很久沒有煉出這等成色的藥丸,很是饑渴,一口氣吞了五顆。
剛開始很開心,當了一下午神仙,可是到了晚上,魯王頭疼欲裂,雙目赤紅,大聲呼痛,魯王妃這才發現丈夫不對勁,忙叫了大夫。
剛開始,魯王還不承認,後來眼睛實在疼得受不了了,眼眶開始流血,才告訴大夫自己服了五顆丹藥。
魯王妃趕緊命人砸開地下室的門,將剩下五顆丹藥取來給大夫看,判斷毒性。
可是為時已晚,魯王當夜雙眼血管暴裂,鮮血直流,瞎了眼睛,天不亮就斷了氣。
魯王“毒師”沒當成,直接成“絕命”了,在二十出頭的花樣年華裡暴亡。
魯王妃湯氏不愧為是名門貴女,出身將門,危急關頭,堅強機敏,曉得魯王死的不光彩,是皇室醜聞,當即命令親信和大夫封鎖魯王死訊,一切如常,大夫開藥方煎藥,隻當做普通病症。
同時,魯王妃派心腹連夜趕到京城報信,問皇上和郭貴妃該如何處理魯王喪事。
宮門晚上一旦落鎖,鑰匙統一收到司鑰女官手裡,就不會打開了,一直到天亮時,從尚宮局的司鑰女官領到鑰匙,才能開啟。
這個消息還是通過往宮門縫隙塞紙條傳進來的。
胡善圍穿衣出門,步行到鐘粹宮報信,此時正是初春,天氣依然寒冷,飄著細雪,腳下積雪已經淹沒腳背。
胡善圍捂緊了手爐,“把劉司藥立刻請到鐘粹宮,郭貴妃心臟有舊疾,受不得大喜大悲,要她準備好現成的藥丸。”
前方有宮女舉著四對羊角燈照明指路,胡善圍一步一個腳印,心卻亂了:待會該怎麼措辭呢?我怎麼說的出口?白發人送黑發人。
魯王的確是自己作死,那麼好的出身、那麼好的王妃和嶽家、那麼太平富貴的藩地、什麼都不用做,就能享受一生榮華富貴,可他偏偏選擇了煉丹。
一切都源自達定妃的報複,用丹藥誘惑魯王。
命運真是個很神奇的東西,當年魯王的二舅郭英在草鞋山一箭入眼,射穿了漢王陳友諒的眼睛,穿透顱骨而死。陳友諒的小妾達氏因洪武帝的征服欲作怪,強擄進後宮,成為達定妃。
三十多年後,魯王吞服丹藥,毒瞎了眼睛,當晚氣絕。都是從眼睛開始死去。
冥冥之中,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正思忖著,胡善圍走到了鐘粹宮門口,她的手放在門環上,卻還沒有想好如何安慰郭貴妃的說辭。
海棠見她猶豫不決,便說道:“不如我來告訴郭貴妃。”
胡善圍搖搖頭,“沒有當父母的會接受這種噩耗,暴怒之下,你們小心掉腦袋,還是我來開口,你們都退下。”
言罷,胡善圍重重的晃動門環。值夜的宮人聽到響動聲,開門一瞧,“胡司言?怎麼三更半夜的來了?”
胡善圍深吸一口氣,“我要求見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