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從小就是個老實人,應該不會說謊。
沐春說道:“我去找爹。”
老爹去哪兒?
黔國公沐英騎馬來到一個盆地,四麵環山,這裡以前是一大片原始森林,因南京需要大量參天古木填湖建皇宮,一般人乾不來這種苦活,所以大明都將犯人發配來西南伐木,時間一長,這裡的木頭伐沒了,因這裡土地肥沃,有水源,所以改造成了田地和果園,並就地修建監獄,方便管理犯人。
沐英看著山嶺裡為了看管犯人而搭建的哨所,以及各種陷阱和圍障,在地圖上畫了個圈,這種地方適合誘敵深入,然後包圍,用滾石、滾木或者火攻,盆地山路陡峭,戰象這種笨重的龐然大物反而不占優勢。
一個聲音打破了沐英的思路,“那麼現在問題來了,用什麼可以誘惑敵人進入這個陷阱呢?”
一聽這種懶洋洋、玩世不恭的調調,沐英就知道是長子沐春,他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再來晚一天,昆明都淪陷了。”
沐春反唇相譏:“如果我記得沒錯,守昆明城的應該是父親和二弟吧。”
意思是說昆明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是搞移民的,又不是守城的!
眼瞅著父子兩個又要掐起來,時千戶連忙從中當和事佬,說道:“國公爺,世子一接到您的信,當天就集結人馬趕來了,因為佛郎機大炮和□□太重,騾馬車走的慢,所以來遲了些。”
沐春打量著親爹,差不多一年多沒見,就老了好多,鬢發霜白,臉上多了好些皺紋,尤其是眉眼之間,還有眼下的臥蠶,以前就是兩道威風的臥蠶,現在臥蠶萎縮了,成了空空如也的眼袋,吊在眼睛下方。
沐春心想:英雄遲暮,難怪爹好幾年沒有新歡了。
沐英因常年征戰,鎮守雲南這些年不僅要管邊關,還掌管軍政大權,包括外交,以及和長子各種鬥氣鬥法,筋疲力竭,已露出老態了。沐英今年四十八歲,六十二歲的乾爹洪武帝保養得當,六年添了三個兒子,還不停有新寵,老得慢一些,義父義子站在一起,彆人還以為是兄弟。
沐春看他老成這樣,收回了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話,沉默不語。
大戰在即,沐英不想和長子鬨翻,說道:“如果是你,你打算如何把敵人引到這裡?”
沐春說道:“父親五擒孟獲……不,是五擒思倫發,五捉五放,跟耍猴似的,思倫發一定最恨您了,我要是他,我不會弄死……對手,一定要活捉,好好的羞辱一頓,這樣才能一雪五擒之恥。”
“所以,兒子的建議是要二弟假扮您——他和您長得太像了,沐晟佯裝受傷,帶著中軍逃跑,孟獲驅趕著大象戰隊追趕,沐晟把追兵引到盆地,您就可以關門打象,用滾木滾石攻擊,再加上火攻,大象再凶猛,那也是肉身,任憑它皮糙肉粗如盾牌,也是怕火的。”
沐英說道:“可是這會讓你二弟置於險地。”
沐春說道:“那就換成我好了,可是我和您長的不像,身材也偏高,縱使易容得當,也容易被思倫發識破。”
沐英眉頭深鎖,“萬一思倫發識破計謀,不上當怎麼辦?思倫發的家族盤踞百年,對這裡的地形一定比我們還熟悉,他應該曉得這裡是盆地。”
沐春看著盆地裡一排排監獄,問時千戶:“這裡關押多少犯人?”
時千戶說道:“大概兩三千人,都是窮凶極惡的重刑犯。”
“蚊子腿也是肉啊。”沐春說道:“你隨我下山去監獄招兵,隻要願意加入敢死隊,和叛軍拚命的,赦免其罪,來我賬下當兵,俸祿獎賞一概不少。”
時千戶就是江西土匪出身,他最適合這項工作。
沐英喝道:“你要做什麼?”
沐春說道:“今晚我去夜襲營地,敵人勢大,以為我們隻有餘力防守,我們乘其不備,渡河夜襲防火燒營,天黑大象看不清敵人,隻曉得避開火光之地四處奔逃。”
沐英說道:“戰象訓練有素,短暫恐慌之後,他們會聽從馴獸師的號角聲集結,到時候他們乘著象背渡河,直奔昆明而去。”
沐春嗬嗬一笑,隨即笑容轉瞬即逝,“那就讓他們嘗一嘗大明的三段式火繩槍射擊的滋味,戰象體型龐大,隨便打都能中……”
沐春帶著剛剛組建的監獄重刑犯敢死隊從遠處渡河,半夜,對岸驀地火光四起,喊殺聲,號角聲,大象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
夜襲成功,一塊塊火光連在一起,對岸霎時成了一片火海,馴獸師手裡的號角聲占據主導,象群開始強渡大河。
等的就是這一刻,待象群到了河流中段,沐英沐晟父子開始指揮□□營用沐春運來的新式火繩槍開始三段式攻擊。
明初火器簡陋,□□發射一次,就要重新裝填□□和彈珠,用桶條捅嚴實了,才能發第二槍。
為此,明初□□營大多用三段式射擊,一隊射擊,第二隊舉槍,點燃引線,第三隊裝填子彈,一隊射擊完畢後立刻推到第三排,第二隊往前開槍,第三隊做好射擊準備,無限循環下去,達到連射的效果。
果然,象群的天然盔甲在子彈下潰不成軍,有中彈沉沒的,也有劇痛之下往東西兩邊河流漂流的,馴獸人的號角根本不如如雨點般的子彈慣用。
後方是大火,前麵是似乎永無窮儘的子彈,大象和刀劍都無用。思倫發隻得故技重施,停止渡河,保存實力,搖白旗投降,派出使者求和。
這是第六次了。
若再來一次,湊成七次,估摸可以召喚神龍。
現在的情況是思倫發渡不過來,大明的軍隊也攻不過去,與其這樣耗著,不如和解,各自退兵。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沐英是個規矩人,招待了麓川使者,敲定就在河中間中竹排造一個浮台,雙方在浮台見麵,思倫發親自拿著降書,跪下呈給沐英,表示悔過,投降儀式完成。
沐晟坐鎮後方,沐春和五個護衛簇擁著沐英乘坐小船,和對岸思倫發的小船同時往浮台方向而去。
這是思倫發第六次投降,他駕輕就熟了,指天發誓從此效忠大明,獻上降書,沐英剛要去接,沐春說道:“且慢!”
沐春指著思倫發身邊一個隨從,“我看見你的袖子在蠕動,你在裡頭搞些什麼小動作?把手伸出來!”
隨從一動不動。
思倫發很是驚訝,用土話命令隨從伸手,隨從依然不從,隻是看著思倫發神秘的笑。
思倫發惱怒,伸手去抓他,這時,沐英多年沙場求生的本能,讓他警醒起來,他一把抱住沐春,以身為盾,直接將沐春撲倒在河水裡。
轟的一聲震天巨響,思倫發的隨從炸成了碎片,原來隨從身上綁滿了炸/藥,成為了一個人體炸/彈,思倫發伸出去的手當場炸飛,全身血肉模糊,像是烤熟了似的,尖叫著從浮台滾進河水……
沐英醒來時,隻覺得腰部劇痛,腰肢以下乾脆沒有知覺。
他的背部已經灼燒一大片,尤其是腰部的脊椎被炸爛了,露出了白骨,脊椎受損,下半身已經癱瘓了。
“戰……戰……”沐英想問戰況如何,可惜劇痛之下,語不成句。
沐晟抹掉眼淚,“麓川內訌,思倫發的部下刀乾孟叛主,不滿思倫發總是投降,收買其貼身侍衛當人體炸/彈,乘著兩軍和談時借著衣袖的掩飾點燃引線,想要一石二鳥,殺了思倫發和父親,然後乘著雙方都群龍無首,起兵反攻。現在思倫發已炸死,麓川分為兩派,一派是刀乾孟叛軍,一派是思倫發之子任思法,任思法發誓為父親複仇,正在協助大哥追擊刀乾孟。”
沐英艱難地說道:“春……春……叫他……立刻……回。”
沐晟不解,“我軍勢如破竹,為何——”
“回……春!”沐英堅持要大兒子回來,沐晟從小就聽父親的話,隻得下軍令命大哥回來。
沐春趕回來,沐英喝了吊命的老參湯,臉色發紅,回光返照似的說道:“不要追殺刀乾孟,不要為我報仇。留著他,以後和任思法爭奪麓川控製權,麓川忙於內耗,很快就一蹶不振,以後無力反叛大明。做大事的男人,目光放長遠,不要局限私仇,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