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縱有不滿,慶陽……不,是慶成郡主還是領旨,進宮謝恩。
建文帝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接見了這位長輩,說道:“郡馬黃琛一直鎮守中都鳳陽,郡主和郡馬夫妻長期兩地分居,如今郡馬年事已高,也該回京和郡主一起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
“高祖皇帝也能含笑九泉”這句話觸動了龍鱗,建文帝表麵不好發作,後來就不客氣了。何況周王一家子圈禁鳳陽,黃琛鎮守在此,建文帝不放心啊。
慶成郡主回府,這才真正明白啥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再不敢擺出長輩的譜了,現在要夾起尾巴做人。建文帝話裡有話,表麵噓寒問暖,其實暗藏機鋒。
慶成郡主回府之後,連忙給丈夫寫信,派人連夜送到鳳陽。一下子降為郡馬的黃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上書皇上,說自己老了,退位讓賢,請求辭官。
建文帝虛拒絕了兩次,直到黃琛第三次上書,同意了,派了心腹接替黃琛鎮守中都鳳陽,監視周王一家。
建文帝此舉,大半個皇室都寒了心,因為公主又不能當皇帝,無論政權如何更迭,都影響不了公主們的利益,所以曆朝曆代對公主還是很寬容的。
公主府一夜之間變成郡主府,這還是高祖皇帝格外開恩給的,何況慶成郡主夫妻從不仗著身份生事,和藹可親,愛護晚輩,在皇室中頗有威望,沒有犯什麼錯誤,現在落得如此下場,這讓公主們怎麼想?
大明公主們:我們十分想念父皇!哪怕父皇把我們一半人都變成了寡婦!但至少我們還是公主,還有公主的尊嚴!
慶陽公主變慶成郡主這些日子,曹國公李景隆又去了山西大同的代王府,把代王朱桂全家也以謀反罪名抓到京城,貶為庶人,然後和周王全家一樣圈禁在鳳陽。
代王妃徐氏是燕王妃的二妹、魏國公徐達之女,代王和燕王是連襟,故被建文帝第二個給削了。
同月,在雲南昆明就藩的岷王朱楩被鎮守在雲南的西平侯沐晟指控私采銀礦,與民爭利等罪名,建文帝真是瞌睡遇到枕頭,立刻將岷王朱楩廢為庶人,圈禁福建漳州。
同月,湘王朱柏被指控私印寶鈔,即將被押回京城受審問時,天性高傲的朱柏不想走哥哥們老路,被圈禁在鳳陽當囚徒,乾脆將全家都反鎖在王府,點燃了一把火。
朱柏臨死前大聲笑道:“我親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獲罪的大臣都不願受辱,自殺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兒子,怎麼能夠為了求一條活路而被獄吏侮辱!我願意自焚以證清白!”
八月,齊王朱博被控謀反,廢為庶人,全家圈禁鳳陽。
就這樣,建文帝繼位三個月,就一口氣削了六個皇叔,還將一個公主降級為郡主。
一切都那麼的順利,沒有一個藩王敢出兵反抗——湘王隻是自焚抗議,也不敢明刀明槍的對抗朝廷軍隊,藩地也沒有出大的亂子,而且在將慶陽公主降為慶成郡主之後,皇室成員無人敢再拿出“高祖皇帝”、或者輩分來壓建文帝了。
這個世界終於清靜了。
建文帝嘗到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帶來的快感,簡直欲罷不能,是的,有了皇權在手,做什麼都不成問題。
這就是天子,近乎於神靈,能心想事成,難怪都想當皇帝。建文帝揮舞著皇權這炳四十米的大刀,所向披靡,一時有些飄。
當皇帝其實不像皇爺爺說的那麼難嘛……
建文帝並不知道、彆人也不敢提醒他:剛剛上台就逼死皇叔一家人、圈禁五個皇叔、把好好的公主姑媽降級為郡主,這幾乎讓所有的皇族對建文帝心生畏懼,人人自危。
這個乳臭未乾的侄兒太可怕了——先帝無論在前朝和後宮進行多麼殘酷的大清洗,幾乎把一半公主們變成了寡婦,但是沒有動過有老朱家血脈的人啊!
你這小子刀子不對著外人,隻往自家人身上亂戳,是不是傻?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必須服你,隻能接受任你宰割這個現狀?
你以為我們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從慶成郡主開始,皇室那些被迫選擇沉默的成員們陸續收到了來自燕王的橄欖枝——自然是紀綱通過昔日錦衣衛暗探們送出去的。
接還是不接?皇室成員們各有選擇,但是都很默契的沒有把燕王暗地的小動作捅出去。
建文帝削藩有了成果,胡善圍在宮中也略有小成。海棠給她捎來追隨範尚宮上吊自儘的王典正的遺書,從字麵上看,遺書毫無破綻,但是胡善圍太了解範尚宮為人了,同為受範尚宮知遇之恩,一手提拔點撥的女官,王典正和胡善圍有些相似。
但是,範尚宮這個人習慣甩鍋,把彆人推出頂缸,她培養人才,絕對不是無私奉獻。她施加的恩,背後其實有條件的,她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官員,為了保住地位而使出各種手段。
遇到這種上司,有出頭的機會,也會遇到危險,危險和機會並存。就像胡善圍在範尚宮手下做事時,無論是修書、印書、賜書、還是出差去西安秦王/府調查劉司言之死,都是範尚宮明知危險,也毫不手軟推她去做。
所以,範尚宮的手下會感恩給自己機會,但是為她而自儘殉葬,這幾乎不可能。
所以,這份悲傷淒涼、宣稱要追隨舊上司範尚宮而去的遺書就很可疑了。
但是海棠信誓旦旦的說,“我對比過王典正平時的字跡和遺書,確認是她親筆所寫,不是仿造。”
胡善圍不以為然,“自己動手寫,也未必出自自願,如果有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你寫還是不寫?”
海棠說道:“可是王典正懸梁自儘那夜,周圍鄰居都沒有聽見有爭吵或者鬥毆的動靜,風平浪靜的。”
胡善圍想著最近的線索,突然腦子一亮,“你覺不覺得王典正之死和三年前某個宮人特彆相似?”
自戕是重罪,最近幾年自戕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海棠想了想,立刻說道:“以前東宮的抱琴?散布胡尚宮和當時錦衣衛副指揮使紀綱有染的那個宮女?”
胡善圍點頭,“是她,同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吊、留下遺書,解釋來龍去脈,這一切不可能隻是巧合。”
當年抱琴是皇太孫宮的宮女,也是東宮太子妃呂氏的眼線,由於她把皇太孫和胡善圍的話泄露給太子妃,被皇太孫打發到東宮去了。
之後,太子妃怨恨胡善圍離間他們母子關係,借抱琴的嘴巴造謠胡善圍和紀綱的緋聞,被範宮正和毛驤順藤摸瓜、嚴刑拷打後,查到了東宮。
太子妃忙逼抱琴寫遺書自儘,把罪責全部推到抱琴身上,但是最終被胡善圍聯合了五部門聯合釣魚執法,揪出了狐狸尾巴,太子妃因而被高祖皇帝明為養病,實則圈禁在東宮。
海棠聰明,當年她也是親曆此事的人,立刻明白胡善圍的意思:“你覺得王典正之死和現在的呂太後有關?”
胡善圍點頭,“一個人做事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逼死王典正和抱琴的手法一模一樣,呂太後有前科,心狠手黑。我懷疑範尚宮和王典正一定是對呂太後某種利益造成了威脅,相繼被呂太後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