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人小鬼大,他曉得他爹會滿世界抓他回去,就要奶兄買了個姑娘,做已婚婦人打扮,扮作一家三口,小夫妻帶著胖閨女去雲南投奔親戚,掩人耳目。
一路上各種水陸關卡的守軍隻曉得找密文裡攜帶忠仆逃走的五歲小男孩,卻不想朱瞻壑在通緝數量和性彆上都做了手腳,一路蒙混過關,居然就這樣創造奇跡,順利到了雲南。
朱瞻壑小小年紀,外頭一切都是那麼新鮮,以前他隻是從北平到南京,現在他曉得大明疆土如此遼闊,若不偷跑出來一次,他貴為漢王世子,也隻是一隻井底之蛙。
難怪大堂哥朱瞻基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原來他是見過真正大世麵的。朱瞻壑更加慶幸自己跑出來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啊。
漢王朱高煦一路圍追堵截找不到兒子,乾脆到了昆明沐王府“守株待兒”——當地人簡稱沐府,其王府之名來自於第一代家族首領沐英死後追封昭靖王、以親王禮下葬之典故。就像他外祖父中山王徐達一樣,魏國公府也簡稱中山王府,可惜大舅舅徐輝祖一味愚忠,導致外家魏國公的公爵之位被削,至今尚未恢複。
朱高煦到了雲南,方知這是一方寶地,守著西南門戶、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民風彪悍、驍勇善鬥、且多金銀銅等礦山資源,到了昆明,發覺這座城市繁華不輸蘇杭,竟然自成一番天地,沐府在這裡,簡直就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掌控沐府,就是掌控了大明西南。再聯想到父皇在靖難之役的時候穩住黔國公沐晟,沒有帶兵去南京勤王,燕軍這才毫無阻礙的順利進入京城的往事,朱高煦越發想控製這片土地。
朱高煦雲南一行,猶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對未來大業的戰略布局有了新的想法,而長子朱瞻壑是最關鍵的一顆棋子……
時間也從端午到了酷夏,氣候多變,即將進入昆明城時,突然一陣雷霆暴雨,連雨傘都被妖風卷走了,此時扮演母親角色的姑娘拿著賣身契離開,“父女倆”瞧著遠處有一角屋簷,便瘋狂跑過去找地方避雨。
烏雲遮日,太陽像是被狗給吃了,霎時伸手不見五指,連路都看不清楚,隻有一道道閃電亮起來的記下路線,朝著那個大院方向狂奔。
終於到了屋簷下,一聲炸雷響起,隨後一道閃電,奶兄正要敲門,朱瞻壑指著頭頂兩個白燈籠說道:“這家正在辦喪事。”
白燈籠上寫著一個“奠”字,在風雨之中搖擺,似滅非滅,總是最後一口氣又緩過來,很是滲人。
電閃雷鳴、妖風陣陣、突如其來的大宅院、白燈籠……種種連在一起,讓看多了市井的朱瞻壑聯想起鬼屋,這大宅院怕是一座墳墓。
奶兄習慣了自家中二病的世子各種腦洞大開的想法,他也不想冒險,可是世子以他素日買來的聖賢書封麵市井誌怪為把柄,要挾要麼帶他走,將來他會為奶兄求情、以後一直用他;要麼他將此事嚷嚷出去,冷眼旁觀父王王妃將他趕出漢王府。
奶兄沒得辦法,隻得照做,此時冷雨浸透全身,他一個大人都覺得寒冷刺骨,擔心世子被雨淋壞了,不顧世子的鬼屋警告,敲響了大門。
看門的見小女孩凍得(嚇得)瑟瑟發抖,很是可憐,便將兄妹二妹放進去,就安置在門口茶房裡等雨停。
奶兄道了謝,給了打賞。不一會,看門的拿著幾套乾淨的衣服過來了,說道:“我們家主人送的,趕緊換上,小心著涼了。”
奶兄要給錢,看門的拒絕了,“我們家老太爺剛剛過世,主人家日行一善,為老太爺積福報,豈能收你們的銀子。”
又打量著大頭娃娃般圈滾體壯的朱瞻壑,“這是我們家小姐的新衣,因在孝期,不能穿鮮亮的綢緞衣服,這小姑娘身形和小姐相仿,穿著估摸剛好合身。”
朱瞻壑乖巧的行禮道謝,看門的見他白胖可愛,又抓了幾樣果子給他吃。
朱瞻壑換上乾燥的衣裙,坐在椅子上,奶兄站在身後,用手巾給他擦乾濕發,“從衣料上看,這家人非富即貴。”
朱瞻壑還沉浸在鬼屋的臆想裡,可是嘴巴又饞,拿了一個果子給奶兄。奶兄搖頭,“您先吃。”
“你先吃,看是不是蟑螂老鼠變的。”朱瞻壑說道。
奶兄“以身試毒”,忙吃了一個,“是一種奶做的果子。”
朱瞻壑這才將果子一掃而空。
雨一直下,昆明城關閉城門,今日是無法進城了,看門的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客房,明日再走。
奶兄累極了,一沾枕頭就鼾聲四起,朱瞻壑毫無睡意,小孩子精力旺盛,乾脆起來,推開窗戶,此時雨勢變小,紛紛擾擾如細線般,不見雨聲,倒能聽取蛙聲一片。
除了蛙聲,還聞得“沙沙”啃噬之聲,朱瞻壑拿著一盞羊角燈看過去,原來屋簷下有一隻濕漉漉的胖兔子在啃青草。
朱瞻壑無疑是個頑童,遂出了房門,躡手躡腳的靠近過去,撩起寬大的裙擺,猛地撲過去,那兔子聽到風聲就逃,正好撞進了他的裙子裡頭。
兔子在裙擺裡劇烈扭動,朱瞻壑伸出胖手撫摸著,“莫怕莫怕,兔兔那麼可愛,我不吃你,就想要你陪我玩會,青草有什麼吃頭,我屋裡有奶做的果子,又香又甜。”
朱瞻壑兜著兔子就要回屋,突聞身後響起狗叫聲,他一回頭,見一條老黃狗猛撲過來!
朱瞻壑反應靈敏,就地一滾,躲過了老狗的偷襲,裙擺裡的兔子乘機逃跑,朱瞻壑顧不得兔子,拔腿就跑。老狗也不追他,改為追兔子,又一個猛撲,將兔子壓在身下。
“老黃,你要把兔子嚇出病來了。”
一個小姑娘跑了過來,從老狗身下掏出快要嚇出心臟病來的兔子。
“喂,前麵的小……”小姑娘打量著朱瞻壑的身高體型,調整著措辭,“小姐姐,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朱瞻壑停下腳步,覺得手腕灼燒般的疼,低頭一看,腕部蹭破了一塊皮。
小姑娘抱著兔子走近過去,細細打量,“哎呀,你的臉也破皮了、衣服也臟了,你跟我回去,我家裡有藥。不過,我們要先送兔子回籠。”
漢王朱高煦衝鋒陷陣慣了,和普通軍士同臥同食,把長子也養的很糙,朱瞻壑覺得這點傷沒有必要包紮,不過他對兔子籠很感興趣,就跟著走了。
小姑娘走到一個農場,老遠就聞到一股異味,朱瞻壑捂著鼻子,這兔子看起來白淨可愛,怎麼兔子窩那麼臟臭?真是兔不可貌相。
小姑娘把白兔子放進一個已經有有一隻灰兔的鐵籠子裡,“小白的家門鎖壞了,跑了出來,我要老黃聞著味去追它,今晚你和小灰睡一個屋,明天姐夫把門鎖修好,你再搬回去,你們兩個不要打架。”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和兔子說話,朱瞻壑被兔子窩熏得不肯跟進去,礙於禮節,沒有催促她。
好容易等小姑娘出來了,朱瞻壑跟著她後麵,穿過一片菊花田,前方有一處高高的圍牆,應是女眷住的地方,小姑娘沒有帶著他走大門,而是繞到後牆一處窄小的洞口,老狗順利的鑽了進去,竟是一個專門供狗出入的洞口。
“跟著我,動靜小一點,不要被人發現了。”小姑娘熟練的鑽進去。
朱瞻壑的好奇心戰勝了鬼宅的恐懼,跟著鑽了過去,這一進去,頓時一怔,這裡假山花圃、水榭樓台、精巧雅致,竟是江南園林的樣式。
朱瞻壑跟著小姑娘,從一個窗戶裡翻進去,裡頭一排排高大的書架直達天花板,藏書甚多,小姑娘用一塊布遮住窗戶,點燃一盞燈,“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拿藥拿衣服。”
朱瞻壑這個熊孩子那裡肯原地待命?隻有一盞孤燈陪著他,恍惚聽到時隱時現的說話聲,他有些害怕,遂舉著燈尋著小姑娘消失的方向追過去,在諸多房間走廊下迷了路。
這下連剛才的書房都找不到了。
不會真是鬼屋吧?
就當朱瞻壑沒頭蒼蠅似的四處碰壁時,一個男人出現在他麵前,那人穿著粗麻孝衣,一把抓住了他,“你就是那個摔傷的小姐姐?我還以為你是阿雷又幻想出來的一個玩伴。”
“放開我!”朱瞻壑用力掙紮,可是這人的雙手就像鐵鉗似的,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