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平靜的秋天。
胡善圍去訪故友,隨著周王府就藩昆明,茹司藥和談太醫和夫妻也隨之搬到了這裡,繼續在王府協助修《救荒本草》,雲南物產豐富,有許多中原沒有的植物,這本書寫了一卷又一卷,似乎永遠都不能完結,是個浩大的工程。
茹司藥和談太醫生了兩個兒子,取名談經和談綱,為了完成醫學理想,就停止生育了。
故友在園子裡烹茶賞秋景,溫煦的陽光、透過一片片樹葉,投在身上斑駁的斑點,不冷不熱,剛剛好,兩人在躺椅上閉目聽風,好像被這秋風給吹得醉了,骨頭都酥了,懶懶的。
茹司藥聽著紅泥小爐上的壺不再鳴叫,開水不響,遂睜開眼睛,給客人泡茶。
茹司藥玩笑道:“泡好了,起來喝茶,難道要我喂到你嘴裡?這是昆明,不是京城皇宮,彆在我麵前擺出尚宮的架子。”
胡善圍睜眼眼睛,雙眼如洗,熠熠生輝,她今年四十六歲了,愛□□業家庭三開花,還過了四年歸隱山居的平靜生活,歲月格外優待她,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
胡善圍換了個坐姿品茶,“你家兩個小子是怎麼養的?看起來乖順聽話,一點都不讓你和談太醫操心。”
茹司藥差點當場噴出茶水,“真是隻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我還瞅著你的阿雷懂事聽話,是你的小棉襖呢,恨不得第二個兒子是閨女。咱們這種人家,孩子們在外頭都是好的,麵子上過得去,在家裡熊孩子各有各的淘氣。”
“我們兩個終身為醫,越是紮根往裡頭學,就越覺得學海無涯,此生都隻能學得冰山一角,於是寄希望於兩個小子,希望他們兩個能夠繼承談茹兩家的家學淵源。可是呢,這兩個小子非和我們反著來。”
“我們兩個一日都離不得藥香,覺得是人間至香之物。可是兩個小子非說藥味刺鼻,聞到就皺眉頭。我們夫妻修醫書,兩個小子看到醫書,立刻昏昏欲睡,一看四書五經,就立馬來了精神,發誓以後考科舉,必定要高中進士、走仕途,完全和我們的理想背道而馳。”
胡善圍聽了,猶如紅一、二、四方麵軍在台堡勝利會師,放下茶杯,握著茹司藥的手,“我家也是如此啊,孩子努力想要的,和我們覺得為她好而鋪平的路背道而馳,就像圍城似的,城裡的人想攻出去,城外的人想攻進來。”
茹司藥也感歎道:“當父母的還能怎樣?幾次和兩個小子交鋒,敗退下來,現在我們夫妻已經死心了,由得他們去,讀書考科舉,對兩個兒子不報繼承家學的希望,這種事情強來不得。等將來有了孫子孫女,在醫學上有天分,願意重拾祖業,我們再教他們。”
茹司藥和談太醫因醫結緣、誌同道合,在傳承上卻遇到了問題,隻能寄情於第二代孫輩。老天有眼,熬到孫輩,談家還真的出了個影響醫學史的醫學大家,千古流芳。可見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世界上最好的安慰不是我理解你,而是我們都一樣。
胡善圍見茹司藥也遇到同樣的問題,心情莫名的舒爽起來,兩人互倒苦水,“阿雷才九歲,心眼就多得我都看不透了。她隻要去上學,不在家裡,就拿兩把鎖,把閨房和書房都鎖起來,不準我們進去看。”
茹司藥呲笑,“一把鎖能夠攔得住你和沐春?形同虛設吧。”
多年老友就是這個不好,太互相了解,謊言當場戳穿。
胡善圍好歹當了兩屆尚宮的,說謊眼睛都不眨,“哪能呢,還是要尊重女兒的**,她既鎖了門,就表示拒絕一切人,當父母也不能勉強。”
沐春被女兒逼得成了撬門溜鎖的高手。
茹司藥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懶得戳破,“堂堂五品尚宮,和女兒鬥智鬥勇,真是浪費人才。你還那麼年輕,真的從此退隱,不問世事了?要是我換成我,從此不再碰醫書,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胡善圍說道:“這那跟那啊,你行醫是為救人。我當尚宮那些年,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風刀霜劍,勾心鬥角,動不動就腥風血雨,死一大片,簡直不是人乾事,好容易脫身,才不去想過去的事情。除了女兒這個心病,簡直是神仙日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胡善圍和茹司藥在閒適的秋景下拉家常、聊兒女經,互倒苦水,茶話會還未結束,一彪人馬趕到了談家,為首的居然是三保太監,三保太監行色匆匆,要茹司藥和談太醫立刻跟他們回京城。
徐皇後傷病再次複發。
上一次就是這對夫妻治好的,現在千裡迢迢又來請他們,可見徐皇後病情並不樂觀。
茹司藥趕緊去收拾藥箱,三保太監又去了周王府,這次他要順道把漢王世子朱瞻壑帶走。
胡善圍見這個情形,心想徐皇後的病情應該比剛才預料的要嚴重,著急把二孫子朱瞻壑帶到京城,這是萬一治不好,要和後人訣彆的意思了。
三保太監撲了個空,朱瞻壑不曉得跑到那裡去了。周王府、黔國公府都打發了人去尋他。
朱瞻壑去哪兒?
送放學的阿雷回家。兩年前朱瞻壑勇闖“鬼屋”,兩人相識,後來阿雷去周王府附學,朱瞻壑養在周王府,一來二去就熟了,阿雷被換裝的父母跟蹤,也是朱瞻壑提醒捅破的。
防火防盜防家長,兩個孩子默契的結成了同盟,經常互相打掩護,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秋高氣爽,各種動物正是長膘肥美的時候,兩人瞥見路邊有野兔竄動,便拍馬追著兔子,一直追到山林打獵去了。
朱瞻壑長的比較著急,七歲的男孩,長得比九歲的阿雷還高大,發展趨勢越來越像他爺爺永樂帝。
兩匹馬衝入山林,驅趕野兔、驚飛野雞,朱瞻壑這兩年騎射進步神速,很快射落兩隻慌不擇路的野雞。
阿雷跳下馬背撿起獵物,“行了,夠今天晚餐就住下吧,涸澤而漁不可取,吃了上頓沒下頓。”
朱瞻壑尤嫌不夠,“野雞太瘦,我一個人就能乾掉這兩隻,你和你姐姐姐夫吃什麼?我去林子裡再尋幾隻獵物,給飯桌加幾道菜。”
“啊?”阿雷有些不情不願,“你今天還要去我家蹭飯吃?”
朱瞻壑不像他大堂哥朱瞻基那麼多彎彎繞繞,他性格爽直,說道:“怎麼?你不歡迎啊。”
兩人太熟,阿雷直言直言,“我姐姐說你的飯量就像天蓬元帥轉世,比我姐夫都吃的多。若是請你吃飯,得提前要廚房多備些食材,多煮一鍋飯。”
《西遊記》的故事風靡大明,豬精八戒是主角孫悟空之外最亮眼的角色,無人不知,最大的特點能吃和蠢萌。
朱瞻壑心大,不以為恥,還能開玩笑,學著戲台上的豬八戒做了個作揖,“這位姑娘,你可是費太公之女海棠姑娘?”
後來各位熟知的是吳承恩寫的同名,裡頭豬八戒在高老莊為女婿,不過此時是永樂四年,吳承恩的曾祖父估摸才剛剛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