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如卿(1 / 2)

洛陽,西梁皇宮。

火光衝天中,禁軍步步逼近,宮人們鼠竄而逃。

一個身穿平凡宮裝的女人,提著裙裾,赤著腳,發了瘋一般逆流而上,朝火光中心的顯陽宮飛奔而去。

她的左右宮侍本犧牲了性命與她偷龍轉鳳,盼她逃出宮城,以期東山再起。

莫喚雲。

雲帝,大梁唯一的女帝,卻在最關鍵的一刻不顧一切地跑回了皇宮。

耀然火海,傾頹宮殿,無數宮人哭喊著、奔逃著。

她們壓根沒有認出,這個披頭赤麵,滿臉淚痕往火光裡麵衝的女人,是以往那個高高在上、殘暴不仁的帝王。

顯陽宮就在眼前了……這是西梁皇後所居住的宮殿。

濃煙遍布,莫喚雲悶頭闖了進去。

“啾啾,啾啾……”小黃鶯動人的歌唱著,縱然殿外已人間地獄,殿內祥和依舊。

仿佛那個人的世界,從來都遠在紅塵孤老之外。

緊接著,她瞄見了那個人的衣角,黃昏色的深衣,她嘴唇發乾得緊,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目光一點點往上移。

玉殿之上,男人修長地立於金絲鳥架旁,嘴角微掀,笑容若蓮花的輕綻。

那一刻,她的天地都亮了。

就像讓她下一秒立馬引頸就戮,也甘之如飴。

莫喚雲知道,男人是看不到她的,一條錦帛,覆蓋住了他那雙清絕眉眼。

即便如此,她還是局促難安,就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麵對自己苦苦苛求的心上人一般。

雲帝不年輕了,三十好幾的年齡,因常年保養,看起來隻有二十餘歲。

胸脯飽滿、腰肢纖細、纖穠合度,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可與眼前比她小了快十歲的男人在一起,她還是自卑的。

彆人從來不曾知曉,她為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付出了多少,隻為能與那個人看起來多般配一點。

也隻為了那個人能看一眼,哪怕隻看她一眼。

可惜,他寧願毒瞎了自己那雙燦若星河的眼睛,也不要再看到她。

“如卿。”她握緊了拳頭,亦步亦趨地走上前去,“周滿帶兵攻過來了,我帶你逃吧。”

男人仿佛沒聽到一般,手指微動,撫摸著指頭向他歪過小腦袋的小黃鶯。

莫喚雲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急速地奔了過去,企圖去拉住那男人,此時若他還不能放下成見,他們都逃不出去。

“哐當!”就在她上前的那一刻,潛藏在宮殿兩側的叛軍魚貫而出,一根鐵戟重重將莫喚雲刺倒。

“狗皇帝,抓到狗皇帝了!”

“周將軍說得沒錯,狗皇帝果然最在意她男人。”

“哈哈哈哈哈,真是惡心,聽說她把哀帝殺了,就是想給這個男人騰位置呢。結果人家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寧願弄瞎自己的眼睛!”

“這禍國殃民的男禍水,聽說他年輕時候,還能與清河王齊名呢,現在……委身於狗皇帝,連男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叛軍的話語盤桓頭頂,莫喚雲血紅了眼睛,不顧鐵戟穿透了她手掌的疼痛,狠狠朝說謝如卿壞話的士兵腿部咬去。

“啊!!!”這聲音不是叛軍發出的,而是莫喚雲。

叛軍在她得逞之前,幾根長矛分彆插入了她的四肢,將她定在地上。

血窟窿咕隆咕隆地流著鮮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叛軍本來就拿瞎眼男人當誘餌,誘捕了雲帝之後,自然也給男人銬上了沉重惡臭的枷鎖。

“彆傷害這隻黃鶯,就這樣帶著它和我一起上路吧。”男人泠然的聲音,猶如淙淙流水。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隻剩下一往無前的坦然。

它跟我一樣,早已遺忘了飛翔的本能。

“如卿……如卿……你要去哪裡?”雲帝莫喚雲見叛軍押解著男人往外走,驚惶而絕望地喊著這個名字。

可惜男人頭也不回。

“他要去哪裡,告訴朕,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裡去?!”莫喚雲怒視叛軍,依稀帝王氣勢。

一個最為叛逆的士兵一腳踩向她的手指,“你男人呀,他跟我們說,就算是死,也絕不跟你死一塊呢!”

莫喚雲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她最大程度地轉過頭,死死地看著男人的背影,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一點點,消失在了火光中。

情亦不可近,恨亦不可及。

……

很多很多年前。

“謝……謝如卿?”在一次遊獵中,她墮了馬,滾到懸崖下麵。

天色漸暗,山中狼嚎,她竟嚇得抹淚。

“嘖,想不到皇後殿下也有這一麵。”少年都尉身騎白馬,從天而降。

他伸出了手,好看的嘴角咧起,露出可愛的小虎牙,像一抹驕傲的朝陽,“來,手給我,拉你上去。”

莫喚雲抬頭看著他,在一輪碩大的明月下,他的眼睛裡,盛著十三個州的烽火。

……

……

淙淙流水,一雙水泡遍布的秀腳,上麵擦傷、磨傷、跌傷的水泡與傷口不計其數,短時間內,怕是很難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明月輝抱臂,眼睛就直愣愣盯著那雙腳,氣得磨牙。

這丫絕對是故意的。

她就不信自己駕車的時候這丫就不能在後麵嚎一聲,非要追著馬車跑了一個晚上,到最後,哆哆嗦嗦來到她麵前來騙取同情心,裝、可、憐!

可是還能怎麼辦?

明月輝瞥見那雙不成片履的繡鞋歎了一口氣,白生生的繡鞋都被血泡成了絳紅色,瞧著都……難受。

“跟著林侍衛,他一樣會把你送到揚州。”明月輝沒好氣地哼唧了一聲。

陳涼真蜷起身子,戳了戳腳上的水泡,眼睛望著那潺潺的流水,“不一樣。”

明月輝:“怎麼不一樣了?”

陳涼真低著小腦袋:“……”

明月輝不耐,三兩步走過去,心情不爽到了極點,“問你話呢,怎麼不一樣了?”

她花了這麼大的心思,就是想擺脫陳涼真,避免袁皇後本來的命運。

到頭來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不說,這個大麻煩還是甩不掉。

“不一樣啊!”陳涼真猛地轉過頭來,那雙眼睛,像盛了一掬河漢水,亮澄澄的,“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變,大家都變得快不認識了。”

“隻有殿下沒有變,隻有殿下……涼真才可以相信了啊……”她本來還有點激動,說到最後的時候,委委屈屈地,偃了聲音。

也隻有殿下,才願意為了涼真擋鞭子,也隻有殿下,才在意涼真的性命。這句話陳涼真沒有說,是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明月輝彆過頭去,她見不得這種哭哭啼啼的婆娘,她更覺得陳涼真的言語很可笑。

明明她明月輝才是最自私自利的那一個。

……

……

“那就跟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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