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他給我掙大房,人平平安安就好。“
”我以前挺嫌棄他的,現在覺得吧……他也不是不好,隻是年齡小,我該對他寬容一點,多給他一些機會。“
……
……
許是釣者太過好看,明月輝潛意識裡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許是他太過安靜,令明月輝的內心獲得了久違的寧靜。
她向這個素不相識,並且絲毫不會回應她的人,傾訴了很多她此時此刻的猶疑。
換了身份,用了代號,可那真摯的感情卻毫不掩飾地從字裡行間流瀉下來。
一直等到日上當空,時至正午,那邊流杯亭的唱酬結束了,明月輝匆匆告彆後,提起裙子去追出來的司馬沅……
那個釣者都始終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好看的眼睛注視著江麵,仿佛這亙古的流水,纏綿的微風。
稍時,一名身材矯健的青衣奴仆從大石後走出,輕輕伏跪在釣者腳邊,隨後爬起身來,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編鐘,對著釣者耳朵,狠狠敲了兩下。
”噌!噌!!噌!!!“鐘聲霎時間充斥耳膜。
釣者的手猝然張開,手裡的魚竿啪嗒掉了下去,旋即,他整個人從方才的凝固中緩緩活了過來。
”彆敲了,醒了。“釣者一隻手輕捂耳朵,發出了若玉衡相擊一般清泠的聲音。
青衣奴將小鐘收進錦囊中,細心彆在腰間,”郎君,為何你喜歡睜著眼睛睡覺?”
“瞎子睜著眼睡覺礙著你了?”釣者緩緩道,語氣倒懟得很精準,一點也沒有清雅出塵之人的思想包袱。
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位清雅出塵的釣者,即便是醒來時,那雙眼睛依然與睡著了無甚區彆。
他那雙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明明可以載滿烽火紅塵,如今卻如一灘死水,劃不過一絲漣漪。
如果明月輝見到他的眼睛,一定會想:真可惜,這世間獨絕的畫作,獨獨遺失了點睛之筆。
“不是,方才有位女郎,似跟您表達愛慕之意,足足有一個時辰。“青衣奴站得遠,沒聽清明月輝說什麼,誤以為是愛慕主人的女郎,在這一天專程來與主人剖白心意。
他思索著這女郎意誌足夠堅定,若是這一天不把這份心意代為傳達的話,會留下頗多遺憾,於是乎便多嘴了一句。
”還算她有品位……“一聽是女郎,釣者饒有興趣地歪過腦袋,“那女郎好看伐?”
”沒……沒看清……不過挽了婦人的發髻。“青衣奴提醒道。
“嘖……婦人啊……”釣者語氣頗為可惜。
青衣奴鬆了口氣,看來主人的廉恥心還是在的。
”等會兒你去問問裴家小子,他是主人家,應是記得住客人的。把你所見那娘子的形貌告訴他,找到人再給我說好不好看。“
青衣奴:”……“
這人是閒得發慌吧……
”若是說好看,那流杯亭裡的汝南王妃,可是十成十的顏色。滿座衣冠,無不風流俊逸、落落磊磊,主人若是想要結識頗具顏色之人,又為何拒絕參加曲水流觴呢?”青衣奴問道。
“世道唯艱,人心險惡,士人往往隻是外表磊落,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仗著人多欺負瞎子。”那釣者悠悠然開始收漁具。
“誰敢欺負你呀……”青衣奴一邊接過漁具,一邊忍不住小聲囁嚅,“你不欺負彆人就算好的了。”
”如那晉王一般的皇親貴胄都會遭欺負,何況一個孤苦無依的瞎子。“釣者酌然起身,他穿得極為普通,那一刹那,寬大的白色袖袍隨風盈滿。
梢梢寒葉,灩灩月波,讓人心衿也隨之波瀾。
“您乃陳郡謝氏的宗子,敏成侯府的貴客,怎能與那晉王相提並論。”青衣奴不服氣了,主人開什麼玩笑都好,怎能自降身份與那賤婢宮女之子並駕。
他可是……可是……
釣者隻是微微擺了擺手,示意青衣奴不要再妄言下去,“在世人眼裡,我也不過是一個女人的男寵而已。”
他抬起頭,陽光撒在他那張清雋絕秀的臉上,眼珠子就跟玻璃珠一般,溢滿了淡淡的光彩。
“不!不是這樣的!”聽聞此話,青衣奴不顧主仆的禮數,驟然抬頭反駁。
釣者聽到了他的聲音,同樣淡淡地笑了,“阿言,若是瞎子也被人欺負了,你會若晉王妃那般,提了劍替我出氣嗎?”
青衣奴見了他那笑,心頭就跟堵了一口氣似的,他跟隨了主人十餘年了,就算主人再詼諧再淡然,他都明白那笑中……含存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內情。
“阿言願為您拚儘姓名,赴湯蹈火。”青衣奴單膝跪地,一字一句道。
“這句話我不喜歡,收回去。”男人背過身,拄著手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是個瞎子,行動的步伐卻不慢,好似他的眼睛從來不曾壞過一樣。
年輕的青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撇開了麵子追上去:“誰敢用手挑釁主人,手打斷;誰敢用腿挑釁主人,第三條腿打斷;誰敢用嘴挑釁主人,嘴撕了拌飯。”
“哈哈哈哈哈……”瞎子這才開懷地笑了,仿佛故意讓少年羞惱,逼迫少年說出這番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也隻有他真正開懷的這一刻,他才最接近那個當初名震天下的……謝、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