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時, 飯做好了。
這是山中好不容易才有的盛宴,有蜂蜜烤乳豬、香煎小羊排、油煎山坑魚、涼拌蘭花苗、黃芽菜煨火腿、蟹黃豆腐、菌絲炒肉、菌菇燉雞湯……
還有幾壺煨好的菊花酒, 酒香藏都藏不住, 香飄四溢。
平楚老人將飯桌擺在了院子裡,命明月輝點了數盞風燈,院子裡一下子亮堂堂的,東籬菊花,小橋流水, 間或有小鹿、小熊崽、小孔雀路過, 熱鬨又清冷,凡俗又出塵。
這個時代一向以清談高士為尊, 哀牢山上的種種在世人看來,其實是極其符合他們當代的流行與審美的。
袁家眾人也不拘束,紛紛落座。
明月輝與袁芳塵是最晚來的,兩人一人端了一盤菜上來。
“芳塵, 坐下, 既然客人來了,就招待著吧。”平楚老人看了兩人一眼。
明月輝見沒叫著自己名字,下意識想溜號,不想被人拉住了衣袖。
“芳塵, 聽到沒有?”平楚老人再一次強調。
明月輝這才反應過來, 平楚老人叫的芳塵……指的是她。
她瞧著拉住她衣袖的師姐一眼, 師姐神情平平靜靜的, 沒有任何波瀾。
“這是芳塵, 我的小徒兒。”平楚老人向在座諸位介紹。
眾人點了點頭,袁廣涯的眼眶紅紅的,朝她笑得很欣慰。
“這是明月,我的大徒兒。”平楚老人指著袁芳塵道。
眾人看向了那個極為醜陋的女人,多虧得有近似於袁廣涯一般的涵養,這群人才沒有訝然出聲。
不過好些人依舊不敢多看兩眼,世人皆趨美避醜,袁家上至嫡係,下至忠仆,無一不是貌美不凡之姿。
明月輝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些人的態度,心中生了些許憤慨,一手拉住袁芳塵,掀開裙子落了座。
平楚則神色自然,很快與眾人觥籌交錯起來。
飯桌間,袁芳塵一言不發,明月輝也沒有和這麼多人一起吃飯的經曆,自然也是悶悶地吃菜。
驀然,一人站了起來,“袁某要向這位女郎致歉。”
明月輝抬起頭來,發現是自己烤乳豬時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叔叔。
他正舉著杯子,對準了袁芳塵,為方才自己幾位族弟的無禮而致歉,“族弟蒙昧,還請明月女郎勿要見怪。”
方才那幾人因袁芳塵的長相,當場嚇了大跳,此後行為上也多有怠慢輕辱之意,折讓明月輝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然而袁廣涯屈尊的致歉卻讓她對這群人頗有些另眼相待了。
“阿……”袁芳塵歪斜的眼睛瞄了袁廣涯一眼,立馬垂下頭改口,“袁家主不必如此,明月不介意。”
她言罷,爽快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
平楚老人見此情景,敲碗而笑,“芳塵,你可知這袁家主與你的關係?”
他說著芳塵的名字,看向的——卻是明月輝。
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看著明月輝,就連袁芳塵自己,也是那樣期待又絕望地看著她。
明月輝咬著牙,聰慧如她,如何想不到,袁廣涯異於其他所有人對她出乎意料地關注背後,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可她不能認,也不敢認。
這是師姐的阿父啊……她不能做一個小偷,她不願意。
手……手在桌子底下,驀然地被牽住了,是師姐。
明月輝一驚,卻又不敢動,任憑袁芳塵輕輕地在她的手掌中寫字。
一筆一劃,明月輝的手掌顫抖起來,又迅速被袁芳塵捉住了,她應是寫完了那三個字。
【求求你】
明月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身邊的人,袁芳塵淡然地笑著,兩隻不對稱的眼睛裡寫滿了違心的笑意。
明月輝被這笑給刺痛了,試圖張了張口,直愣愣喊了一聲,“阿……阿父……”
袁廣涯的酒杯猝然而倒,他戰戰巍巍站起來,奔過去擁住明月輝,“孩兒……孩兒……我的孩兒……”
這是一個溫暖的懷抱,男人的淚水打濕了明月輝水紅色的小褂。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過來,袁家眾人的眼底皆有欣慰的光彩。
平楚老人的神色淡然,在風燈下晦暗不明。
袁芳塵則低下了腦袋,兩隻不對稱的眼睛隱沒到黑暗中。
……
袁家眾人在山居中待了整整三天,大家對哀牢山上的一切都比較好奇。
雖是忌憚袁芳塵異於常人奇怪的長相,可見她性格溫婉,做的東西又好吃,漸漸不少人大著膽子請她介紹起山中的稀奇玩意兒來。
隻有袁廣涯,日日圍著明月輝轉。
一會兒問她上山多年來的經曆見聞,一會兒又考她經緯學識,弄得她煩不勝煩。本不想打擊這位叔叔,見他不依不饒,明月輝隻好火力全開地去對答,倒把以學問著稱的袁廣涯弄得一愣一愣的。
“這些東西,都是師父教給你的?”袁廣涯又被明月輝反考住了。
“嗯。”明月輝昂起驕傲的小腦袋,頗為得意。
“真好。”袁廣涯慈愛地撓了撓明月輝的頭毛,“阿父,多想是你繼承我的衣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