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看她們七老八小的,倒也沒多問,沒一會兒出來個黑胡子黑眉毛的老頭兒,白帽子上灰撲撲的,藍袖套還沾著些枯草葉子一樣的中藥碎屑。“你們找我什麼事?”
跟二十五年後那個不拘小節的陳大夫一樣,安然放心了,也不扭捏,直接開門見山:“陳大夫你好,我們想來問一下你收不收白龍皮?”
陳六福挑眉,“哪個公社哪個生產隊的?介紹信呢?”見她們拿不出,“你這私人倒賣可是投機倒把,甭害我。”
眼見著他就要走,安然趕緊掏出一枚又大肉又厚的白龍皮:“陳大夫您先看看,這樣的品相或許值得您冒一次險呢?有時候療效不能全靠大夫,大夫的辨證論治隻是理論指導,真正的,直接的發揮作用的還是藥材,您說是不是?”
陳六福眼睛一亮,“喲,是不小,自個兒種的?”畢竟,成□□頭大的天麻啊。
“您再聞聞。”安然老神在在,若非親眼所見,她也不敢相信,隻能說鐵蛋真是個掘金小能手,他隻看杆莖就知道埋下頭的東西有多大,一挖一個準。
那股濃濃的尿臊氣直衝天靈蓋,陳六福眼睛瞪得賊大,“這樣的你們有多少?”
安然咬咬牙,“你要多少?”
陳六福這才好好打量她們,背簍不小,起碼得有三十來斤,而且風乾得很好,幾乎不含水分,也沒黴壞蟲蝕,切片後就能直接入藥:“兩塊一斤我全要了。”
包淑英嚇一踉蹌,幸好安然扶著她,“一斤是五百克,如果每劑入藥十克,夠用五十副藥,貴單位一副藥至少也得賣八毛錢吧,這可是能為你們創造四十塊收益的……”
“小女同誌好大的口氣,我配伍其它藥不要成本嗎?”
安然笑得更從容了:“隻要不用人參阿膠,其它的都是廉價草藥,成本每劑三毛,天麻價格高這是從古至今。”
陳六福沒想到,今兒居然遇上個懂行的。這年頭草藥確實便宜,除了西藥,賺頭都在人參天麻裡頭,以他的醫術,要不是集體經濟吃大鍋飯,他又何須屈居一名小小的默默無聞的藥師?
“你就不怕我舉報你投機倒把?”
安然指指縣東邊,“陳醫生不分白天黑夜的救死扶傷,肯定沒這閒工夫。”
陳六福臉色大變,緊張的咽了口唾沫,趕緊四下裡一看,“跟我進來吧。”
藥房後有一排平房,那是醫院家屬區,每家三十來平小房子,擺滿了床鋪鍋碗瓢盆和桌子。陳六福掏出鑰匙,打開一間很不起眼的房子,麻溜的翻了翻背簍,雖然個頭沒有剛才那個大,但勝在勻淨,幾乎一模一樣的大小,一模一樣的乾淨透亮。
輕車熟路的,把天麻裝進網兜裡,又從床底下摸出一杆稱,網兜掛鐵鉤子上,拴秤砣的線劃啊劃,一直劃到十六公斤秤杆才堪堪拉平。
“陳大夫每斤加我兩毛錢,三十二斤一兩就算三十二吧。”安然主動抹掉零頭,“指不定咱們以後合作的機會還多。”
陳六福收了幾年的藥材,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想撂挑子吧,天麻實在是太好了,舍不得,當然也怕對方惱羞成怒做出不理智的事來。隻能咬咬牙,左掏掏右摳摳,湊出六十七塊二毛。
直到離開醫院,包淑英的腿還是抖的,“然然,咱真賣了這麼多錢?”
“然然,你說他會不會找公安舉報咱啊?”
彆的不敢說,舉報安然敢打包票,未來赫赫有名的陳記醫館掌門人肯定不會,因為啊,他自個兒在城東邊開著黑診所,每天晚上找他看病的人都快把門檻踩爛了。
感謝上輩子九十年代興起過幾年的鄉鎮企業家座談會,陳六福作為鄉鎮企業家中的佼佼者,曾無數次在公開場合講述過自己的發家史。老頭兒雖然脾氣臭,但在這一塊上沒撒謊,他確實是改革開放前幾年就偷偷開黑診所,因為醫術高超,多的是病人排隊。
而且他的藥比正規醫院便宜,鄉裡鄉親的,大家都更寧願找他。
而病人多,藥材需求量肯定也大,他不可能明目張膽從正規藥廠進貨,肯定隻能偷偷躲著,三瓜倆棗的找社員收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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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被兜在媽媽胸前,小貓蛋熱得滿頭大汗,黑黝黝的濕發一縷一縷的貼在腦門上,可她不哭不鬨,就睜著大眼睛看媽媽,仿佛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要是宋虹曉,早哭得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