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上的錢,她想了一段時間,也沒想出來個怎麼跟下崗工人結合的法子,總不能直截了當發錢吧?那樣給誰發不給誰發的標準是什麼?會不會引起社會不穩定?再說了,發點錢能乾啥呢?頂多也就是幾頓飯就吃完了,可真正需要用錢的地方卻還多著呢,到時候他們還能從哪兒拿錢呢?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安然決定把賬上這點錢拿出來創造更多的工作崗位。
班子對她的建議倒是很讚成,問題是創造一些什麼崗位呢?畢竟現在的東紡規模已經很大了,再增加工人的話,成本也會隨之而來,然後高額成本之下,利潤空間被壓縮了怎麼辦?而且,員額的增設跟廠子規模、計劃、崗位設置息息相關,不是隨便想增加就能增加的。
為這事,還過了好幾次會,眾人各抒己見。譬如,有的人說增加在後勤、食堂、倉庫等部門,正好下崗的很多職工都是中年人,這沒啥技術要求。有的說增加在生產車間,主要是吸納輕工紡織這一塊的下崗工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有的說需要優先考慮年輕人,因為他們勞動能力強,能繼續工作的時間比較長,從用人成本上來說“劃算”……但最終好像都不能說服其他所有人。
於是,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足智多謀的安廠長身上,“廠長你光聽咱們說,你也說說唄?”
自從跟麗娟結婚後,安然就把衛東安排去做銷售部的經理了,自己的秘書則是由李華來當,就是當年給小野補習英語的大學生。大討論時被安然所折服,後來乾脆通過自學考試的方式進了東紡,幾乎是衛東手把手帶出來的,也很機靈,看大家氛圍輕鬆下來,忙給他們茶杯裡加水。
安然看向衛東,“衛東,你來說說,最近咱們產品的銷售情況怎麼樣?”
衛東苦笑,說實話,不太好。
看見他們能掙錢,全省很多紡織廠也開始向他們靠攏,兼做服裝,這就省了一道原材料成本,比普通服裝廠成本低,自然就能多掙錢。同時,外麵的私營服裝廠小作坊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一腳踩下去能踩到兩個服裝廠,反正誰都能夾個人造革皮包當老板。
同類競品太多,客戶被分流,東紡的銷量確實不如以前。
當然,這種“不太好”是相對於去年的巔峰時期來說的,那時候電視廣告效應正是最好的時候,全省男女老幼都知道石蘭省有這麼個服裝廠,裡頭的服裝又好看又便宜,質量還倍兒棒,穿兩年都穿不爛,孩子們也對那句廣告詞耳熟能詳,幾乎是才播頭就會說尾,朗朗上口。
去年一年的銷量就抵得上省內其它所有服裝廠的總和,那錢就像不是錢,像水一樣嘩啦嘩啦往廠裡賬戶上流,工人工資刷刷刷地漲,每一個東紡人走路都是飄的。
那時候多風光啊,所以現在銷量降了20%,衛東就有點不太開心。
“沒事,這是正常經濟規律,咱們今年下崗潮嘛,工人都沒工作了,哪還有錢來買衣服穿。”經濟整體都顯低迷的時候,沒必要苛責自己。
安然倒是很想得開,“不行就招一批推銷員吧,咱們把服裝努力銷往外省,不能僅局限於石蘭省,就我知道的京市海城和羊城,蓉城,都是人口大省大市,老百姓手裡都有錢。”
衛東眼睛一亮,“專門做銷售的?”
“對。”推銷員這是七八十年代的叫法,以後都叫銷售人員,叫銷售顧問了,“咱們招一批編製外人員,專門往外推銷咱們的服裝,到時候按照銷售業績發工資和獎金,這樣既增加人員的流動性,又能控製成本。”
因為是編外人員,就乾一個月發一個月工資,下月初結工資,不乾了走人就是,互相之間沒有勞動關係牽扯,對雙方來說都更自由。當然,跟後世的勞務派遣不一樣,安然還是要求廠裡必須給這批人置辦該有的勞動保障,除了不提供住宿之外,其實跟正式員工也沒啥區彆,甚至比正式員工還自由。
每個月三十塊保底工資,保證是餓不死的,但也吃不好,想要多掙錢就要想辦法推銷服裝,到時候按比例拿提成,努力的人在哪兒都努力,一個月下來掙四五百的也有,這可是讓一線工人都相當羨慕嫉妒的呀。
當然,銷售人員的工資暴漲,那也說明東紡的銷量上來了不是?安廠長花點錢就把困擾大家的事給解決了,還一箭雙雕,誰不高興呢?
安然還有一件更高興的事。
因為小野畢業後,已經申請到去M國的護照了,各項資料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胡文靜忽然告訴她,嚴斐也要去那邊公派留學,他去年考上京大的國際政治係,現在又申請到出國深造的機會,在這些孩子裡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而且他去的學校跟小野的就在一個城市,這樣能互相有個照應,雙方家長都很放心。
安然當然放心,她不像老宋,總覺得嚴斐來跟前晃悠就是要搶走小野,防他跟防賊似的。安然很能想得開,兒女大了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愛人這是天經地義,與其放任她出去找一個鬼佬,或者鳳凰男啥的,還不如就找一個知根知底的,兩個家庭現在也算旗鼓相當,高美蘭老太太的教養,她還是信任的。
所以,當看見小野回來收拾行李,身後跟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孩時,安然就差把“和顏悅色”四個字寫在左右臉上了,“小斐來啦,啥時候出去呀?”
“安阿姨,我跟小野一起。”
“叫姐姐,誰是你的小野。”十七歲的女孩高高瘦瘦,一張臉精致到連安然這親媽都忍不住晃神,更彆說是外人或者異性了,聽說在港城的時候很多男孩子追求呢,隻不過當知道她還是未成年後,又有姚老這張“護身符”,也都紛紛打了退堂鼓。
這孩子營養好,生長發育也優於同齡人,光看外表確實是看不出還是個未成年女孩。
在知道她是未成年之前,因為是港城大學難得一遇的美女學霸,曾經被媒體評選為“港城最靚大學生”“最正學妹”之類的,她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隻當是件好玩的事兒,跟媽媽說過一次,後來安然曾試探過幾次,發現她都快忘了,由此推斷她對彆人關於她外貌的讚美是真不放心上。
哪怕後來港城最有名的演藝經紀人,曾經帶出過三大天王,兩大天後的麗姐找到她,向她拋出條件誘人的出道邀請,小姑娘也隻是禮貌拒絕。
首先,以安文野從小衣食無憂的條件來說,她對物質沒什麼要求,她更要求精神享受。
其次,那些所謂的“條件”在他們家現在看來真的不過爾爾,光爸爸媽媽給她掙的家業就不少,還有爺爺奶奶兩個大家族的傳承,說句大話,這所謂的經紀人,以及她背後的經紀公司,其實都不夠宋林兩個家族看的。
最重要的嘛,當然是她誌不在此,有一門能讓自己獲得滿滿幸福感和成就感的專長,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上呢?
安然看著她笑,看見嚴斐看著她笑,自己笑得更開心。這叫啥,你在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
嚴斐對小野的懟貌似還挺享受,不回嘴,也不嬉皮笑臉,隻是很認真地說:“大一天不算大。”
小野吐吐舌頭,拉著媽媽跑到一邊,嫌棄地說:“媽你聽見沒,你看他說話是不是越來越像我爸了?一板一眼,有理有據,卻沒溫度。”
安然笑笑,這才是男孩子有涵養的表現,要是說啥都跟你抬杠,跟你嬉皮笑臉,啥都說不到點子上,甚至無理取鬨,那你就該哭了。
但目前看來,嚴斐的情商很高,跟老宋像,但又不完全像,這種冷靜、敏捷、縝密的思維,正是一名成功的外交人員所必備的,曆史上有哪個搞外交的是感情用事的嗎?有哪個是信口開河的嗎?不,都沒有。
“你啊,去到那邊有什麼事倆人商量著來,解決不了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們,知道嗎?”
“知道知道。”小野摟著她,像個大人拍小寶寶似的,“媽你跟我爸就放心吧,我最多三年就能回來,到時候你就四十歲啦,彆忘了少生氣,好好保養,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看見一個年輕貌美、容光煥發的小安姐姐,OK?”
安然被她逗笑了,摸了摸自己已經漸漸有皺紋的臉,“怎麼,現在就嫌你媽老啦?”最近明明有好好保養的啊。
“不老,我媽世界第一天下無雙宇宙無敵漂亮!”還勾著她脖子,腦門上“吧唧”一口,把安然給甜得,仿佛泡蜜罐裡。
這張小嘴啊,她真是怎麼愛都愛不夠,用閨女的話說,她拿著國家的錢出去,就要一鼓作氣徹底學會學完才回來。為了爭取時間儘快完成學業修夠學分,三年裡估計都不會回國。
接下來,三年見不著這個心肝肉啊,安然想想就舍不得。
大學期間再怎麼相隔兩地,那一年也能見上兩次,兩個孩子都遠在異國他鄉,安然心裡能舒服才怪。
原本以為徹底解放了,能活出自我了,結果心裡還是掛念孩子,唯一還算得上是安慰的就是兒媳婦在春天裡上下一個小孫子——小包子。
預產期前幾天,親家兩老口就來書城住著,等著,那天中午安然想著反正也沒動靜,不如吃頓餃子吧?這兩年生活條件有了質的飛躍,家家戶戶餐桌上都不缺肉了,所以安然也不打算包油渣餡兒的,帶著賀林華上603後山摘了一筐嫩生生的小薺菜,剛把薺菜雞蛋餡兒拌好,準備包呢,星月就叫肚子疼。
一家子趕緊把她送醫院,找了最好的婦產科主任,結果硬生生疼了一個下午也沒生出來,大夫還說不著急,讓他們回家去準備東西,吃過飯再來。
也是福至心靈,回家看見那一盆發好的麵,拌好的餡兒,安然就特彆手癢,想要包幾個包子,不一定要吃,就是想包。
剛包到第三個,醫院電話就打來,說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
雙方家長都很開心,無論男女隻要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大的福氣,不是嗎?所以小名就叫包子,說這是他奶奶包包子把他給催出來的。
因為小包子的出生,安然要搬到兒媳婦家去照顧月子,賀林華手不方便,工作也走不開,星月是個小孩脾氣,不怎麼會操心,所以安然給請了個保姆照顧月子,白天保姆照顧,下班她過去做飯,吃過飯她照顧,換保姆休息一會兒,到了晚上孩子哄睡著,她才能回家。
有時候孩子鬨覺,她也不得不留在那邊,囫圇睡一覺,第二天早上直接去單位。
不是她舍不得出錢多請一個保姆,而是自己兒子不在家,兒媳婦一個人拖孩子她不忍心,道義上也說不過去,才半個月就累得腰肌勞損,老宋意見很大,恨不得立馬打電話給文籃,讓他自個兒滾回來照顧自己崽子。
“哎呀算了算了,誰讓我是當媽的呢?”安然捶著老腰,臉色蠟黃地說。
“那孩子太熬人,星月一個人還真應付不過來,大不了我給她伺候到兩個月,以後多給請個保姆,不就是照顧孩子嘛,撐一撐也就過去了,當年我一個人帶小野,也沒見怎麼著啊……”
老宋扁扁嘴,有點生氣,“還沒事,你現在這一身老毛病不就是那時候落下的?”說著,拿過一個癢癢撓,一麵給她按摩,一麵撓她頭頂。
“幸好,辛苦是辛苦,但兒媳婦體貼。”有好吃好喝的都要留著她過來才吃,文籃打電話回來也要趕緊把她找來一起接,親家老兩口一有時間也會過來幫忙,幾個老人拉扯著,小包子的臉一天比一天圓,虎頭虎腦的,再多的辛苦也沒了。
不用歇在那邊的晚上,兩個中老年人躺在沙發上,跟前除了一隻不怎麼會動的黑花老狗,家裡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老兩口很有默契的,把電視機打開,其實也不想看,就是聽聽聲音,等新聞播完,外頭全黑透了,黑花趴在沙發腳昏昏欲睡,懶得看鬨哄哄的電視劇,就把電視關掉,一起坐窗邊,看自己的書。
外人想著這畫麵怕是多寂寥就得多寂寥,但安然他們倆除了有時候會有一丟丟想孩子以外,還挺享受的。不用琢磨怎麼做飯,不用一天兩道的打掃衛生,不用操心孩子作業,就抽空看看專業書籍,得閒了看兩本雜書,安然把很多中外名著都給補看完了,再加雷打不動的伺候那幾盆紅玫瑰,她的生活其實還是很滿意的。
工作已經不是單純的上進,單純的想要增加賬戶金額了,她想得更多的是以後的轉型問題,一直做國內服裝是不行的。很多年後,許多國內曾經赫赫有名風光一時的國產品牌,都死的死殘的殘,安然其實不想步他們後塵。
所以,怎麼給廠子尋一條長遠的路子,是她目前需要思考的事。
至於宋致遠,那年跟駱駝國簽約的單子,上個月剛完成交付,說實在挺累的,好容易歇下來,他也需要看看書養養花,順便給黑花看看皮膚病。
老黑花已經十五歲,在狗界屬於高壽了,其實安然已經做好失去它的準備了,可就他跟小野還不接受,哪天回家要是沒看見黑花心裡就要一突,“黑花呢?”
“小安你看見黑花沒?”
黑花從廚房裡“汪”一聲,他趕緊進去摸了摸它,但已經不敢用力rua了,因為黑花皮膚病很嚴重,掉毛很多,頭頂已經像中年人一樣禿了。
所以,老宋最近就在琢磨,應該調個什麼藥膏給它塗一塗,這狗子自尊心還挺強,知道自己現在牙缺了,眼珠混沌了,腿腳不靈便了,毛色也不好看了,都不愛出門。
但它也不會輕易狗帶,它還要等著給它的小公主叼花籃送戒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