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穗兒癡癡地坐在榻上,一門心思想著自己肚子裡的小蝌蚪,想著小蝌蚪便想起了蕭珩,想起蕭珩便想起了那一夜。
她後來累了,便側躺在榻上,睜大眼睛,迷惘地望著麵前的錦帳,看著那層層疊疊的錦帳隨著窗欞外的些許微風輕輕晃動,晃啊晃的,她便沉沉睡過去了。
夢裡,她站在客棧旁邊黃沙漫天的官道旁,仰臉望著前方,那裡有一個男子,紫袍黑馬,好生尊貴,好生俊美,簡直猶如神祗下凡一般。
是蕭珩。
她忙伸出手,想去拽住他的衣袍。
誰知他垂下清冷的眸子,用陌生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聲斥了一句什麼,便策馬離開了。
她連忙去追,努力邁開腿去追,可是官道上塵土飛揚,她邁步好生艱難,怎麼跑也追不上。
追不上,可怎麼辦,她頹然地撲倒在官道上,卻見自己穿著滿身補丁的衣裳,臉上都是汙泥,卑微至極。
“小夫人,你可醒醒吧,用些血米粥吧”
安嬤嬤的聲音把她從夢中喚醒,她睜開眼,望著眼前安嬤嬤充滿擔憂的眼神,一時有點不明白這是誰。
愣了好久後,才回憶起來。
低頭摸了摸肚皮,她點頭,撐著起來,用血米粥。
往日這滋味她是喜歡的,紅色的血米用了不知道多少時辰熬成粥,軟糯香甜,聽說最是補血,她盼著能多吃一些好讓她的小蝌蚪長得更好。
她努力地往下吃,想多吃一些,多吃一些,可是誰知道,好不容易出了半碗後,卻一個惡心,之後再也止不住,便儘數吐出了。
吐完了後,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知自己安嬤嬤嚇了一跳,連忙招呼丫鬟又是擦拭又是換衣裳又是收拾的,折騰了半晌,顧穗兒躺下。
長歎了口氣,她擔憂地望向顧穗兒,卻是唬了一跳。
隻見顧穗兒那一張小臉兒蒼白得仿佛透明一般,兩隻眼直直地望著上頭,全然沒了往常的靈動勁兒,乾巴巴的,風一吹就能飄走的樣子。
這可真是嚇得不輕,當下不敢言語小心翼翼出去,先去蕭珩書房,誰知道蕭珩並不在,已經出去了。
她跺跺腳“可了不得,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是好,還是得趕緊去回稟大夫人和老夫人”
當下不敢耽擱,先去了大夫人那裡,遇到了王開順家的,把這事兒一說,王開順也不敢耽擱。
很快這事兒就到了大夫人那裡,又到了老夫人那裡。
老夫人一聽便趕過來,先看了看,看了顧穗兒那直了的眼神,頓時也嚇得不輕,趕緊請了禦醫過來。
這一請就是兩位,一個是之前的諸葛大夫,一個是太醫院院首大夫,兩個人對著顧穗兒診脈了一盞茶功夫,又是針灸又是把脈,簡直是連看家本領都施展出來了,總算讓顧穗兒氣息平穩。
最後出來,兩個人商量了一番,都認為,這是急火攻心哀傷過度導致的,慢慢養著就行,至於對胎兒,應該是沒大礙。
老夫人這才勉強放心,請兩位大夫給下了方子,趕緊熬藥灌藥的。
忙完了這些,老夫人終於有功夫把安嬤嬤叫來“說,這都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誰給她氣受了怎麼給氣成這樣”
安嬤嬤哪知道怎麼回事啊,她根本說不出來個所以然,想了半晌,最後隻好道“今日小夫人知道三爺回來,便去了三爺書房,出來後好像就這樣了。”
老夫人一聽,恨聲道“阿珩啊阿珩,他人呢”
安嬤嬤自是不知的,自打小夫人出來後,三爺就沒見人影了。
老夫人沒法,隻能命人去尋,尋了半日,總算是找到了。
“你說說你,都眼看二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冒失你到底是說了什麼,竟把她氣成這樣,你知不知道她如今懷著身子,下個月就要生了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辦”
老夫人越說越氣,最後拿起手邊的一個花瓶,直接對著蕭珩砸過去。
金貴的花瓶落在蕭珩肩膀上,應聲而碎,碎片渣滓滑過蕭珩的臉頰,那俊美如玉的臉龐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蕭珩抬起幽暗的眼神,唇邊抿得仿佛一把薄劍。
“她,怎麼了”他嘶啞低沉的聲音緩慢而艱難。
“能怎麼,這都要被你氣壞了這肚子裡可是懷著你的孩子,你到底是在鬨什麼這都多大人了,能不能有點當爹的樣子”老夫人沒好氣地罵了一聲。
蕭珩在那一片碎瓷片中撩袍子起身,轉首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叫住他,命道“你可好好哄哄吧,懷著身子的女人,不能受這氣”
蕭珩身子頓了頓,之後便徑自出了屋,快步跑向顧穗兒的房間走去。
進去的時候,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在,相視了一眼,便要出去,臨走前囑咐說“說話輕聲點,我看她這病來得蹊蹺,你可不要惹她難受。”
待到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走了,蕭珩走到了榻前,卻見一層薄紗帳子裡麵,纖細柔弱的顧穗兒躺在那裡,曾經如白瓷一般的肌膚此時仿佛失去了光彩,白得沒有任何血色,仿佛夾在了書頁裡乾透的花瓣。
她安靜地躺在那裡,就連凸起來的肚子也沒有任何動靜。一切都太過寂靜無聲,如果不是她纖細脖子上隱約可見淺藍色的血脈,他會以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蕭珩抬起手來,掀開了朦朧薄紗。
當揭開那層薄紗的時候,失去的恐懼緊緊地扼住他的心,他的氣息幾乎是停滯的。
真得很怕,她就這麼睡去,叫不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