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皓月宗對那日考場被入侵的事情做出了周密的調查, 然後在全宗門上下發出通報, 確認近日有大批幽冥族帶著凶獸們越過魔域的邊界,偷偷往人世裡潛行進來。
妖魔們襲擊的具體目標尚不明確, 但無論如何, 它們的入侵在宗門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皓月宗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它們。
由於宗門的掌門雲望峰還在閉關, 三尊便代行掌門之責召開全派大會,籌備對幽冥族的反擊大戰。
眼下, 宗門高層已著手調查幽冥族駐紮的確切區域,準備主動出擊, 將這幫凶物從人族聚居的地帶驅逐出去。
這些天以來, 孟亦覺一直也沒閒著。
他帶著徒弟們看望了在考核中受傷的弟子們,儘心儘力給住著傷員的醫館打下手, 還和泠淵帶著藥品和一些禮物登門拜訪了雲暮汀,專程向她道歉。
雲暮汀傷得不算重,在宗門良藥的輔助下,她的傷勢很快好轉。
孟亦覺來訪那日,她客氣地把師徒兩人迎到月圓苑的客廳裡喝茶, 席間與孟亦覺侃侃談起宗門近日之事。她神色一如往常,隻是偶爾看向水泠淵時候,眼神顯得比較冷淡。
水泠淵敏銳地察覺了雲師姐的疏離。他有點不知所措地呆坐在孟亦覺的身邊, 目光低垂著, 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看到水泠淵臉上罕有的無措, 孟亦覺心疼不已,也更下定決心,要讓水泠淵能夠完全控製自己的力量,再也不讓先前那種事情發生。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安撫水泠淵,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少年也乖巧地聽著,時不時用那水色的眸子深深看向他的眼底。
但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孟亦覺能感知到徒弟情緒的微妙變化。
水泠淵英氣的劍眉始終緊緊蹙著,雖然在認真聽著自己說話,但眼神有時會飄忽迷離,不知在想著什麼。
他便沒多說話,隻是主動牽起了少年的手,帶著他往前走。
手指交纏的那一刻,水泠淵身子忽然一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孟亦覺。
但孟亦覺不過是單純地想著要安慰他。他捏了捏水泠淵的手心,對他露出了鼓勵的笑容。
少年怔了怔,也牽起嘴角,笑了一笑。
師徒二人回到竹林苑後,孟亦覺卻見到了一個他最討厭的人:安錦華。
“出去散步了?還挺有閒心呀。”
瞧著孟亦覺從竹林裡小步走來,安錦華譏諷了一句,隨即看到他還牽著個清俊高瘦的少年,臉色微微一變,“這人是誰?”
“我徒弟。”
安錦華看了看那少年,一時想不起這是孟亦覺的什麼“徒弟”,隻覺得那水色的眼眸有些眼熟。
水泠淵也抬起眼看向他,眼底之前對著師尊顯露的溫柔蕩然無存。
麵對這個把師尊害苦了的最大惡人,水泠淵心中隻有冰冷恨意。
四目相對之間,安錦華隻從那雙深不見底的水眸中感受到一股強勢的威壓,像是要把他撕裂、吞噬似的,令他心裡頓時一慌,下意識避過了那雙眼。
孟亦覺注意到兩人眼神間的交鋒。對於安錦華吃癟,他倒是喜聞樂見,冷冷道:“安主事有何貴乾?”
安錦華輕咳了聲,咬了牙轉向孟亦覺,向他遞來一卷文書:“皓月宗剛剛向幽冥族宣戰了,其它一些門派也加入進來,內門大考推遲到戰後,到那時將會重新安排二輪複試。仙盟聯考也因此順延了。至於現在,你和你的弟子們就為宗門的戰事做備戰任務吧。”
“具體要做些什麼?”
“都在文書裡了。你這半廢不殘的也做不了什麼,就給宗門做後勤,收集一些精礦、藥草之類的資源,幫著馴養契約獸什麼的。”
被那少年盯得心裡發毛,安錦華一點也不想再多呆,說完便快步離開了。
接下來幾日,孟亦覺便帶著孩子們滿山轉,按照宗門規定收集打仗要用的各種材料。
而很快有統獸司的修士找上門來,要求征用他的契約獸。
孟亦覺自是舍不得,但宗門有規定,從仙門地界收服的契約獸一律歸屬門派,他這個主人隻是臨時代管。
蒜香豬臨走前,孟亦覺采集了好多它最愛吃的樹果,滿滿當當地裝了一大袋子,放在它的背上。他再三向它保證自己一定會照顧好小豬們,豬爸爸才放心地跟了那兩個修士而去。
水泠淵看著孟亦覺依依不舍地與蒜香豬告彆,眼色暗沉。
戰爭,終究是要來了。
在殘忍殺害了他的同族之後,幽冥族依然沒有放過他,要將這世上最後一隻水魔也消除殆儘!
想到這裡,水泠淵不由得攥緊拳頭,回想起過往種種。
滅族那日,他雖還是個小崽,卻也已有了混沌慘淡的記憶。
那天的日光都是昏暗的,地是血紅的。水魔族被漫山遍野的幽冥戰士逼得走投無路。他族中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倒在敵人的利刃之下,被凶殘的妖魔猛獸分而食之。
而當時還是幼崽的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族人們受傷,死去。除了向前拚命奔逃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混戰之中,幼崽團子也被打倒在地。
周圍十餘名幽冥戰士立刻一擁而上,發出恐怖的怪笑聲,舉著刀刃朝著它砍來。
血色模糊了雙眼。
就在團子以為自己即將像族人們一樣死去的時候,它忽然隱約看到,一個穿著黑袍的纖瘦身影從麵前一閃而過。
緊接著,自己就落入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他記得,是那雙手,那雙不怎麼有力但很溫暖的手,把奄奄一息的自己從絕境裡拉了回來。它虛弱地趴在那人溫軟的懷中,被帶著一路衝出了險境,來到了皓月宗——他的新家。
那一份絕境中來之不易的溫暖,他至今牢牢記得。以至於之後每當趴在師尊懷裡睡覺時,團子總忍不住緊緊貼著他,用小爪貪戀地握住他的手指。
逃出魔域後,絕境逢生的僥幸慢慢退散,失去族人的悲痛與愧疚隨之而來。
水泠淵的心底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渴求。滅族之恨難平,複仇的種子自那時起便在他心中生根、發芽;他痛恨地發誓,隻等自己足夠強大,定要將殺害他族人的仇敵一個不留,全部鏟除!
抱著這樣的心思,在來到皓月宗的一年多裡,水泠淵在師尊的教導下每日刻苦修煉,學會了不少劍招,還獲得了絕世神器魔晶骨。
然而,他的修為長進始終不算快,化成的人形也一直是孩童模樣。倒是前些時誤打誤撞吞入了鬼瘴,讓他的功力成長不少,人形也長大成少年。
水泠淵發現了這一點,自然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心思。
他是水魔。人有人道,魔有魔道。人族長久而緩慢的修行固然是一種方式,隻是目前看來,可能還是魔族特有的修道方法能讓他更快地變強。
那就是吞噬。
相比於人族循序漸進吸取天地靈氣的法子而言,水魔能夠通過直接吞吃他人的魔元來快速增加體內的靈氣,是一種更為便捷的修行方法。
隻不過,這種修行方法伴隨著極強的風險,控製不當便會走火入魔,亂開殺戒。
對於魔域中的普通魔物而言,這一點倒無需擔心,畢竟它們互相吃來吃去都是平常事。
但水泠淵知道,自己情況不同。他的身邊全都是人族修者,他可不想再傷害到任何對他好的人了。
可捷徑的誘惑總是很大的。尤其是幽冥族來勢凶猛,泠淵心知,自己與他們之間早晚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
倘若能做到將吞噬魔氣的不良反應儘數壓製,那麼通過吞噬來修行,是最好的選擇。
*
“泠淵,在想什麼呢?”
清亮的嗓音從耳邊傳來,將他從深陷的思緒裡拉了回來。
水泠淵回過頭,看到孟亦覺端著個木頭食盆走到自己身邊,裡麵裝了些水果和菜葉,對他莞爾一笑。
水泠淵看著他溫柔的笑顏,心跳一陣加快。他也笑著對師尊說:“師尊,你這是要去哪裡呀?”
“我剛剛新洗了果子,要拿去喂小豬。豬爹上戰場了,咱們可不能虧待它的孩子。”
泠淵一笑,“我也去。”
“你就彆去啦。”孟亦覺說,“開戰在即,你與幽冥族可能不久便會再度相遇。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水泠淵明了他的意思,隻得點點頭:“知道了師尊,我會好好練心經的。”
《皓月心經》是宗門的基礎心法,共計四十九套,難度不大,但極度錘煉人的心性,尤其是對魔物有很強的效果。
孟亦覺從中精心挑出了幾套讓水泠淵每天練習,希望能以此助他壓製魔性,合理使用吞噬之力。
師尊走後,水泠淵悶悶地回到院子裡,一邊默誦心經、屏氣調息,一邊拿出魔晶骨,溫習起師尊教他的劍招。
目前師尊原創的三部劍法他隻練熟了前兩部,第三部日沉還在學習中。
他在梨樹下一招一式地練著,明明念著心經,心情卻愈加煩悶躁怒起來。
心緒一亂,連帶著周身魔氣也波動起來。
霎時間,水泠淵隻覺氣血不斷翻騰上湧,再度陷入到混沌之中,好似有黑色的霧氣蒙住他的感官,令他在惶惑中逐漸癲狂。
不好……竟是再度走火入魔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