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想起那兩個字, 魔帝一時心驚肉跳。
久遠的記憶伴隨著這個名詞, 一幕一幕地湧入腦海之中。那有關征伐與殺戮的、痛苦與屈辱的回憶,從心底塵封的深處被勾了起來。
木魅,是整個世間, 唯一能夠克製水魔的種族。
他, 水無洺,此生第一次也是僅有一次地體會到受製於人的痛苦, 就是在與這支種族對壘的時刻。
他沒忘了, 百餘年前當自己準備號召水魔族追隨自己出征其它領域時, 是木魅族的那幫人前來阻擾了他的計劃。
那時的他實力如日中天,囂張得不可一世, 因此麵對著貌似平庸柔弱的木魅族, 他根本不屑一顧。
然而沒想到的是,這支種族的特性恰好能完美地克製他的水魔體質, 木魅族長的手中更掌握著一套專能壓製水魔的秘功。
強大如他, 在與木魅族族長的對決中, 竟完全發揮不出水魔特有的吞噬之力的優勢,劍法招數也完全被對方克製,一度敗倒在了對方的符術之下!
若非這位族長一時心軟放過了他、試圖規勸他放棄戰鬥,讓他找準了破綻反擊, 隻怕他征伐稱帝的大業還未開始,便要就此夭折!
往事不堪回首。木魅族那與生俱來的壓製性力量, 讓魔帝至今想起來, 仍覺得心有餘悸。
明明是那樣柔弱而溫和的種族, 卻偏有著對於水魔而言堪稱恐怖的牽製力,簡直就像是他宿命裡的天生克星。
當年的他為了斬草除根,對木魅一族狠下殺手。雖然最後有些漏網之魚逃到人界去了,不過那也隻是很少的一部分。
他本以為,他的困擾就此便結束了。木魅一死,世間再無任何人能夠阻擋他,再無任何事物可以牽製他,支配他的意識。
但就在這裡、就在剛才,他卻驟然間重複地體會到了百年前的那種痛苦的滋味——理智一瞬間崩盤潰散、身心皆受製於人、被迫任人擺布的,渾渾噩噩窒息般的滋味。
魔帝又懼又怒,指尖不斷顫抖。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
時隔百餘年,那疑似木魅族後裔的危險人物竟然又回到了他的麵前。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被他無情屠戮的那些木魅族的冤魂正以新的麵目重生歸來,在冥冥中不斷逼近,妄圖來向他複仇、索命!這種感覺,就猶如噩夢重臨……
陰魂不散!
魔帝心臟狂跳,倏地站起身,腦筋飛快地思索。
木魅……孟亦覺他,會是木魅嗎?
如果孟亦覺真的是木魅,那麼他就算隱藏得再完美,也必然會保留種族的某些特征。氣息也好,魔紋也罷,隻要存在,便不可能完全掩蓋。
魔帝細細回想起與孟亦覺打交道的過往經曆,不禁心生疑惑。
對於木魅族的忌憚和恐懼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裡,他堅信,但凡有一隻木魅出現在他的眼前,就算化成灰,他也能認得出來。
而若真如此,為何孟亦覺在他身邊呆了這麼久,甚至數次與他近距離接觸,他卻從未在孟亦覺的身上察覺到一絲端倪?還是說,孟亦覺刻意設法掩飾了自己的身份麼?
魔帝陷入了沉思,在屋內來回慢慢踱步。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世間數百年來也見過無數美人,但孟亦覺的美貌確實是其中無可比擬的存在。而這樣頂級的美人又恰好是自己兒子的戀人,是他唯一動不了、碰不得的東西。日思夜想的美人兒就呆在離自己不遠的宮中,自己卻隻能看而不能吃。可能正因為久久無法得到,所以他才愈發想要占有,以致於在意外的狀況下失去控製。
他又想著,這孟亦覺或許是私下裡練過什麼狐媚的法術,才勾得他還有泠淵一個兩個都魂牽夢縈,對之著迷不已。
一番思量過後,魔帝雖不再篤定地將孟亦覺和木魅聯係起來,但心頭的疑慮到底沒有這般輕易地消除。他性子慣來多疑,一旦發現可疑之處,寧可錯殺也必不會放過。
“孟亦覺”,魔帝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越發覺得似乎自己近來經曆的一切波折和不順,都與此人密切相關。
孟亦覺從來不願服從他的命令,又是抗拒賜婚、又是拒絕陪酒,這半年來還要在魔域推廣什麼無聊的種植之法,做什麼都要與他對著乾。並且,他一直有所懷疑,泠淵對自己心懷那麼大的敵意,處處與自己作對,就有孟亦覺在其中推波助瀾。
而今孟亦覺竟然還能輕易擾亂他的思緒,僅僅是在宮牆樹下的一個背影、一抹笑顏,就能讓擁有百年根基的至尊魔帝動搖心性、甚至差點發狂——這種似曾相識的、心神都受人牽製的感覺,更令魔帝倍感恐懼和忌憚。
魔帝回想起過往種種,愈發確信,無論這個孟亦覺是否真是木魅,他的存在於魔帝自己、乃至整個水魔帝國而言,都是一個變數極多的威脅。
這樣的人物,換作是彆的身份,魔帝早就將之毫不猶豫地鏟除。但孟亦覺偏偏與泠淵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輕易還動他不得。
魔帝撫著前額,少有地感到頭疼。
半晌,他喚道:“暗魔!”
暗魔立刻恭順地走進殿裡來,“陛下有何吩咐?”
魔帝沉吟道:“去選一批信得過的禦醫來,要魔域裡最好的禦醫。挑好後儘快帶到朕麵前,朕有要事交待他們。”
*
青陽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小心翼翼地走到師尊的榻邊。
師尊躺在被窩裡安靜地睡著,柔軟的青絲散開地鋪在潔白的床單上。平日裡總是漆黑靈動的一雙眼眸此時緊緊地閉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瞧見此景,青陽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
往日師尊生病的時候,身旁總有泠淵陪侍著,因而青陽很少仔細看到師尊的睡相。這會兒無意間瞥見師尊的睡顏,他驀然間發現,師尊原來已經很累很累了。
來到魔域的這兩年來,師尊要帶著他們在危機四伏的魔宮中求生,時時刻刻警惕著敵人的動向,一直咬著牙強撐著完成各種事情,本就病弱的身體更被折磨得疲憊不堪。而今終於有了機會能在榻上這樣安安靜靜地睡著,是件多麼難得而美好的事情。
青陽心中生起一絲愛憐。他沒有立刻叫醒師尊,而是在榻邊默默地守了好一會兒。
許久,孟亦覺在被窩裡淺淺地翻了個身,軟糯糯地嘟囔起來,他才上前道:“師尊,醒了嗎?我給你熬了舒心緩神的膏子,等我重新熱了來拿給你喝。”
孟亦覺半眯開眼。見是青陽,他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