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幾人聞言都有些愕然,看著眼前慈祥的老人有些呆滯。
江湖傳說中,那為情而癡的少年道士,竟然說他忘了那人的麵容?
忘了?
空道人看他們模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白發,道:
“事情過去了六十年啦,我也已經七十多歲,六十年,一個小娃娃都已經快進棺材了不是?也就是大秦,放著過去,六十年足夠讓一個皇朝盛世轉衰,裡頭多少愛恨情仇,雄心壯誌都下了酒。”
“你說,我怎麼可能還記得嘛……隻是少年時候的喜歡罷了……”
秦飛,王安風默然,而秦霄卻漲紅了臉龐,仿佛賭咒發誓一樣,高聲叫道:
“你胡說!”
“我現在喜歡一個人,十年,六十年,到死都喜歡她!”
一直安靜的張聽雲抬起了眸子,扯了扯王安風衣擺,第一次開了口,輕聲道。
“我不喜歡他。”
霎那間仿佛一大桶冰水劈頭蓋臉澆在了秦霄的臉上,小小童子臉色變得無比蒼白,鼓起來的勇氣眨眼就消失了個乾乾淨淨,仿佛失去了魂魄般倒在了秦飛懷中,雙眼茫然,直勾勾盯著那個罪魁禍首。
空道人尷尬地摸了摸嘴,轉開話題,道:
“你們這次來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不過是求個緣法。”
“這武功……”
老人看了看王安風,又偏過去瞅了瞅秦飛,道:
“你們兩個已經各自有了傳承,而且都還不差,貪多也沒什麼好處,先練好自己的東西。”
“另外兩個小家夥還不到修煉武功的年紀,也不能傳。”
“乾脆……”
聲音微頓,老者轉了下眼珠,笑道:“過來陪道士說說話唄……”
秦霄因為方才事情,對這個老道士幾乎滿滿都是憤懣,聞言高聲叫喊道:“你分明就是偷懶,你是想要賴賬!”
可還沒有說完,便被老人一伸手就拽了過去,翻倒橫放膝蓋上,衝著屁股就是兩下子,在喜歡的人麵前遭此大辱,秦霄神色呆滯,仿佛被抽離了骨頭一般沒有了半點反抗,老人嘿嘿一笑,招呼王安風等人坐下。
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這個故事也是我行走江湖時候聽說過的……”
老人聲音悠長,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而與尋常說書人不同的則是,在這故事當中摻雜著當年少年道士的想法,以及此時空道人高屋建瓴的回顧得失,甚至於連這事情當中,真正見過的一些武學道理,也毫無保留。
就仿佛王安風等人也伴隨著當年的少年,一同經曆了江湖之上的風起雲湧,陰謀詭計。
秦霄還是個小孩子,沮喪了沒多久,就又恢複了精神,忍不住地給空道人故事裡麵挑刺兒,卻被輕而易舉地反將一軍,再度被打擊地無精打采,趴在老人膝蓋上。
而老人在故事中卻似乎故意在撩撥他,將這小小童子每每氣得光火。
時間漸過,幾人全然沉浸在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外界俗世,甚至連街道上的秋若水和老嫗也忘了個乾乾淨淨。
隻聽那江湖風起雲湧,卻又轉眼成空。
無數愛恨情仇,波瀾壯闊。
突地聽一聲清越鳴響,悠然蕩開,將一切沉迷破碎,方才所聽之事恍然如夢,而此身為真,過去現在,真實虛幻同時交錯的複雜玄妙之感同時出現在了數人眼中,耳畔突有滄桑老者,輕誦黃庭,字字真言,似乎直指本心,種種俗念儘去,竟有重獲新生之感。
王安風眼角浮現絲絲淚痕,雙眸之中隱有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六歲時候那場大雨。
在三歲時候的雨天他失去了娘。
六歲的雨似乎要更大些,也或許是記得更清楚些……爹也離他而去,隻剩下那並不很多的藏書陪著他。
那種一直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暴雨,在這悠揚空明的聲音之中似乎也得到了些許的削減,眼前的世界似乎微微亮了些,少年抬眸,看到了眼前的老者,一襲破舊道袍,白發以草枝紮成道髻,神態氣質悠遠淡然,溫和地看著自己。
那眼神之中,似乎包含著天下的一切,卻又似乎放下了天下的一切。
少年似乎有些明白,為何他喚作空道人。
老者手指輕敲粥碗,一聲脆響悠然蕩開,其餘幾人恍然回神,空道人溫和輕笑,道:
“塵緣已了,諸位小友請回。”
王安風起身,正要行禮,周圍環境卻突然發生了變化,初春之地,複又被隆冬包裹,長街之上,天色已經漸晚,秋若水和那老嫗正等在那裡,見他們回來都是長鬆了口氣。
王安風回身看了一眼沒有什麼變幻的街道,道。
“果然是前輩……”
旁邊突然傳來秦飛聲音,道:“阿霄,你手上的玉佩,哪裡來的?”
王安風聞言看去,果然見那童子手上掛著個遊龍玉佩,其色明麗,隱見不凡,後者撇了撇嘴,道:
“那臭老頭給的。”
“而且不止給了我。”
王安風詫異,複又想到了什麼,猛地低頭看向了張聽雲。
小姑娘穿著藕色的棉衣,眼神平靜,懷中抱著一本微有枯黃的道經,道韻天成。
……………………………
空道人負手站在柳堤之上,撇了撇嘴,道:
“來了就不要躲著了……你走的是看遍天地龍虎的路子,本來就不擅長斂息。”
“何況是在我這裡。”
前麵空間浮現淡淡漣漪,出現了一位老道士,背負一柄長劍,笑道:
“果然瞞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