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已經落儘了葉子,光禿禿一片,看上去有些淒冷。
而樹下也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王安風負著古琴,他呼喚了數聲也沒聽到那熟悉的回應,心中有些不安,抿了抿唇,終輕聲道:
“老師,安風失禮了。”
伸手出袖,緩緩推開了那虛掩的木門。
吱呀輕響,冬日有些薄涼的陽光順著那絲裂縫流淌入房內,屋內的一切都很熟悉,卻唯獨少了那一襲長衫,笑得溫醇的夫子。
在他考教王安風琴藝,教他道理的那張木桌上麵,孤零零地放著一封信,上麵的字跡筆觸和少年加中春聯如出一轍,王安風定了定神,習慣性地將負在身後的琴取下,卻又恍然明悟自己似乎不用再將古琴放下。
手掌微微一頓,沉默了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古琴橫放。
嗡——
琴身和木桌相觸的時候,琴弦震蕩,發出了一聲低沉鳴響,回蕩於空曠的屋子裡麵,頗為刺耳。
少年抬手撫在琴弦上,止住震蕩,看著那封信,心思卻不在,胡思亂想。
薑先生一定很有錢。
少年低低笑出聲來。
要不然,買的房子為什麼會這麼大?
空空蕩蕩的,實在是太浪費了啊。
伸出雙手取來那封信,王安風沉默了下,將信封打開,小心放在桌上,字跡朝上,然後再將那信箋打開。
“展信佳。”
“當風兒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為師應當已經離開了忘仙郡。”
“天下之大,不知窮儘,其中或有如你般天賦,卻無你際遇者,為師一人之力雖渺,卻也知道事在人為,有一人能多讀些書,能明白許多道理,百年之後可能就是一個書香世家,能開許多民智。”
“我儒家聖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後世儒生便致力於入廟堂,此為歪理,風兒切不能學它。”
“聖人當年,天下大亂,諸侯割據,唯獨以一國之力,方可以掃平阻礙,教化天下。”
“如今國家大定,當啟明智於天下,而非搬弄權術於朝堂,為師此生,或許螳臂當車,或許不自量力,或許一無所得,或許後世之人,終不會有人記得一個叫做薑守一的書生……”
筆跡至此微頓,對於一位自小讀書的儒生而言,身後之名,不遜於生死之難。
少年視線下落,看到了老師灑脫的回答。
“縱使如此,又能如何?”
“千年之前,天下有甚麼儒家學宮?”
“唯獨道理人心,綿延不絕。”
“為師此言,不是為自己開脫,離你而去,實是我錯,知道必然離開,卻又收你為徒,又是錯上加錯,可老師也是個凡夫俗子,得見於你,喜不自勝,你天資橫溢,我所學道理,實則已經全部傳授給你,終其所有,不過一藏,一守,一仁爾。”
“你未來可自躬耕於大涼,也可以出去看看,老師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但是選擇在你。”
“在我書房,放有地圖信物,我選了五所學宮,各有所長,若喜歡這村子平靜,便讓它們一直封鎖,而若你有所願,便前往求學罷……學其學識,不必學其處事,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知識去判斷,去決定自己的方向,但是要慎獨,不要被自己的執念所蒙昧。”
“天下間已經有了那麼多的儒生,有了聖人,也有了薑守一,可從古至今,再到未來天地歸一,也隻一個王安風。”
“王安風,便隻做王安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