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
馬宏闊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脖子。
眼前這個前些時日還很稚嫩的天劍派弟子,現在卻給他一種在江湖上闖了很久的味道,似乎麵對的是和自己同輩份的人。
他搖了搖頭,道:
“兩個月前,你沒有求前輩殺了我,我已經欠你一個人情。”
“現在人情已經還了,下次見麵,我或許會請你喝上一杯,但是若我赤練幫和你天劍派廝殺起來,我也不會放水。”
複又看著王安風,抱了下拳,道:
“那麼,前輩,在下就此便告辭。”
隨後騰起身法,自山壁上攀緣而上,不見如何動作,已經躍了上去,隨即聽得了駿馬長嘶的聲音,遠遠去了。
這個時候,王安風突然想到了旁邊那兩匹被弄傷了的駿馬,抬手輕輕一拍額頭,麵上罕見浮現一絲懊惱之色。
“糟糕,早知應該問馬宏闊討來他的馬。”
“這樣子距離那裡還有百裡距離,兩匹馬都受了傷,這下子可如何為好?”
宏飛白已經解開了兩匹勁馬身上的馬韁和拉車的皮套,沒了負重和束縛,這兩匹馬明顯輕鬆了許多,能夠站得穩,它們本來就是在大秦北地諸多邦國草原上肆意奔跑的馬兒,野外受傷本是家常便飯,不至於說受了傷就活不下去。
最差最差,也不過是被人抓了去,養好傷,重新賣到馬肆裡,換來一筆銀錢。
大秦的官道周圍可沒有什麼吞得下勁馬的野獸活動。
宏飛白將他師妹的長劍歸鞘,背在了背上。
站在原本是馬車車轅的地方,雙手托住了馬車,原本束縛在了兩匹駿馬身上的繩子一根一根捆縛在了自己身上。
這繩索原本是為了拉住駿馬,最不濟拉得也是青牛,是灰驢,總歸是大牲口一類,所以就編得極為粗壯,足有六股細麻繩纏繞在一起,編成了尋常槍杆子粗細的麻繩,纏繞在了宏飛白的身上,有些滑稽。
王安風笑不出來。
宏飛白咬緊了牙,將這馬車連著黑棺都承擔在了自己身上,他自己身上傷勢還沒有好,又是個修內氣練劍的內家劍客,從來沒有修行過外門的功夫,拉動馬車並不是簡單的事情,可是他卻走得很穩。
王安風張了張嘴,道:
“飛白,這裡距離那城,少說一百裡。”
他的聲音有點無力,在這個時候,他感覺無論說什麼都那麼蒼白。
宏飛白沉默著點頭,拉著馬車和車上的少女,踏上了陡峭的山路,走上了官道,路上下過了雪,放眼所見,到處白茫茫的一片,馬宏闊畫下的那路線所指著的地方他很熟悉,幾乎不需要有任何的回憶和思考。
他在那條街前麵,遇到了師妹,然後被師父收入門下。
他在老街往裡第三棵梧桐樹的下麵,接過了佩劍。
他每年都會在哪裡度過三個月的時光。
“喂,小乞兒,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你大爺!”
一開始見麵的時候,一口扶風腔的宏飛白滿嘴混混臟話,搶了五歲小姑娘的肉包子,撒丫子就跑,跑得比狗快。
溜達到老槐下麵,狼吞虎咽,一抬頭,就看到個青年牽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當時以為見了鬼,肉包塞在喉嚨裡麵,噎得他狂翻白眼。
“今日開始你就是我爹爹的弟子,是我的師弟了……”
“才不是。”
“你……你耍賴!”
“嗬,是我先奉過入門茶的,也是我先給師祖們點過香,這個叫做江湖規矩,你懂不懂啊……你說說你倒是做了什麼?”
“我……我,我讓師爺抱過!”
“哈?!”
“你怎麼又說臟話……”
“爺爺我樂意,怎麼著,又打算告訴你爹?”
“你……你若是在這樣,我,我就……”
“你就這麼樣啊?”
“我就哭給你看!”
數年時間,宏飛白硬生生從一個街頭打架的小混混,被改掉了滿嘴的臟話,修了內力劍術,知道了詩書禮儀,看到少女掉眼淚就頭皮發麻,誰敢欺負她,他一定要狠狠地揍回去才行。
他是這一代弟子裡麵,最後一個有了氣感,卻是第十五名踏入九品。
第四個入了八品內力。
第一個踏入八品境的是當代掌門的親孫子,號稱天才,之後欺負了少女,被宏飛白拎著佩劍打上門去,一個對十三個,把他自己和那十三個貨色一起送進去了醫館,彼時傷勢最重,鼻青臉腫的他卻坐在床上,對著哭唧唧的小師妹大吹牛皮,成功將少女逗得破涕為笑。
有光灑落在少女臉頰,晃花了他的眼。
他以為,那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奢望了……
他的過去曾經充滿了陽光。
現在那陽光已經裝在了黑壓壓的棺材裡,他的過去和記憶都在車廂裡裝著,馬車走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來,天上飄雪,晃啊晃的就晃到了白頭,可說來說去,終究隻有一人而已。
如果兩個人一起白頭算是有了他的整個世界,那麼少了一個人,不是少了半個世界,那是小孩子的算法,大人的世界裡麵哪裡有這般兒戲?
應當是偌大世界,無窮景觀,隻空餘下了一人白首。
那城距離天劍門下的官道有一百多裡的距離,準確得說是一百三十七裡。
宏飛白走了十個時辰。
肩膀被麻繩磨出水泡,水泡被磨破,鮮血浸染了衣服,可是腳步依舊很穩定。
守城的士兵瞠目結舌,讓開道路,消息老遠就傳了出去。
他走到老街,視線低垂,數著青石磚,數了足足四十七塊,旁邊是高大的梧桐樹,梧桐樹上有鳥兒受驚長鳴,飛入對門的院落裡。
院門被打開,衝出了數名身著藍白色劍袍的弟子,腳步止住,看著落拓的江湖劍客。
心中震動,種種情緒,唯獨剩下了不敢置信,幾乎是呢喃道:
“大,大師兄……”
“是大師兄!”
其中一人呆愣了下,轉身便奔入內院當中,其餘人迎上前來,下意識抬手,或是去為他鬆開身上的繩索,或是想要接過馬車,卻無一人能夠掰得動劍客的手指,也無人能扯得開那粗得用來綁牲口的粗大麻繩。
宏飛白身子挺直,身上的灰袍破破爛爛,他頭發束成了馬尾,雙眼沉默。
沉默而淩厲。
如同十大名劍排名第七的湛盧。
王安風在據此地三百餘米處站定,他背著琴,右手依舊還提著那破破爛爛的鐵片子劍,如同尋常監江湖客,止住腳步,坐在了旁邊的茶攤上,安靜看著這邊事態發展。
他陪著宏飛白走了一百三十七裡。
卻隻到此為止了。
ps:今日是四千八的二合一章節,之後的劇情需要好好斟酌,包括這段時間劇情的不足之處,訂正細綱,諸位還請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