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從客棧緩步走出。
他現在神色氣度算是從容不迫,背後負劍,走在街道上,心中默默計算著前往青鋒解所需要的時間。
那匹棗紅色駑馬現在還在客棧馬廄當中存放著,一身輕鬆。
總也算是來這裡一趟,與其匆匆而過,不如儘觀山河,如果能夠將大秦的山河城池容納入劍術拳掌當中,那種氣魄肯定不是尋常的武功所能比擬。
現在時間還早,沒有過了辰時,街道上不如前一會兒那麼紅火熱鬨,卻猶自能看得到盛世氣象,放眼所見,不說摩肩擦踵,也是熙熙攘攘。
百姓麵上神色從容,行走往來,有武人,有儒生,有姿容秀麗的女子少婦,或許不是十分的顏色。可二八年華的女子無論姿容,卻都有一股青春爛漫之氣,無論如何不能說是難看的。
或是輕聲細語,或是粗聲談笑,或是談論些鄰裡間的小事。
偶有鮮衣怒馬的世家子弟揚鞭策馬,於馬蹄聲中朗聲大笑而過,與不知何處傳出的絲竹琴音混雜在一起,便是唯獨盛世才會有的從容氣象了,遠勝於雍容鐘鼎之音。
王安風視線自這一幕幕場景掃過。
大秦風氣開放,雖然儒門中有一派彆以理為要,認為女子當守種種規矩,可大秦十數萬裡山河,百家縱橫,一家之言,尚且不足以作為儒門群雄的領袖,如何能夠真的影響到整個大秦。
不過是腐儒自言自語。
聽了白白汙人耳目。
是以大秦女子風氣仍舊開放,王安風行於大道之上,也有女子見他身姿英挺,少年負劍,便眉目流轉,暗送秋波過去,可卻被直接無視。
那穿青衫的少年仿佛不懂風情的木頭,任由美人送秋波,臉上也完全沒有半點神色波動,隻是隨意往前走。若要說起來,那視線在小道吃食上停留的時間還要更長些,令行過的兩名女子心中有些不甘。
便在此時,王安風的腳步微微一頓。
眉頭似乎皺起,隨即麵色如常,腳步一轉,徑直往街道偏僻處行去,那兩名女子還未曾有什麼反應,抬眼就已經找不到青衫身影,隻得暗自歎息,卻也不至於掛在心上,至多原地跺兩下腳,並決定兩月之內,這街邊吃食再也不吃。
王安風轉過數個街道,停在一處偏僻的角落,原本似是一處大家宅邸,現在已經荒廢,前麵一堵牆堵了路,上麵的赤色琉璃已經變了顏色,院中有老樹,自牆角延伸出小半枝梢,幽而安靜。
王安風定了定神,未曾察覺到有他人在此,才平靜開口道:
“何事?”
並不是少年人清朗乾淨的聲色,這聲音低沉而肅,帶著上位者所獨有的威嚴,通過手中的佛珠和少林寺,在大秦北域戰場之旁的拓跋氏青年耳邊響起。
雖然‘堂主’不在身前,契苾何力仍舊極恭敬地俯了俯身子,語氣尊敬,緩聲道:
“大秦北地,秦軍發生了一次衝突,和往日不同。”
“是以稟告堂主。”
王安風神色微變,道:
“仔細說一下。”
“諾。”
契苾何力回應了一聲,先是回憶方才所見,頓了頓,才仔細開口道:
“往日那些邦國雖然和大秦常常有所摩擦,規模卻都不是很大,往日上百人已經是難得,往往死傷不最多數十就會撤去,大秦亦不會追究。”
“可是這一次,參戰者絕對超過三千甲士,甚至於還豎起了血色將旗,撲擊之勢極為狠辣隱蔽,險些拔去大秦一處駐紮三百鐵卒的邊防哨點。”
“幸有一名大秦將領一隊騎兵衝出,斬下帥旗,才將對方擊退,甚至險些做到陣斬主將的事情,那處哨點未曾被攻下,但是雙方都死傷慘重。”
“此時已經退兵。”
他沒有說那位突出營地的將領是什麼樣的下場。
但是王安風也能夠猜得到,險些做到陣斬主將的事情,那便是沒能做到,超過千人的戰場之上,除非武力差距到了極限的水準,否則絕難以以一破眾。
一鼓作氣,於亂軍當中取敵將首級,那是最好的結果。
若是不能,衝鋒之勢受阻。再厲害的武者遭到數百甚至於數千悍卒的圍攻,逃不脫力竭戰死的下場。
二十年前,上代靖國江湖第一人,踏入宗師之境的車玉龍,突入戰陣當中,妄圖擊殺當時秦軍主帥,仗劍殺兩千三百披甲執銳之士,終氣力耗儘,被三十名武將為陣眼布下的兵家凶陣‘太白破軍鼓’絞殺,亂刀砍死。
本以風姿過人聞名於諸侯,卻落了死無全屍的下場。
靖國最後的屏障因而破滅。
皇帝捧著玉璽走出皇宮,卻被次日賜下毒酒,終究沒能夠走出皇城,諡號為‘幽’,秦人殺其官三成,百姓無所犯。
此戰大秦力戰第一的旋鋒營直接覆滅七成,武將死傷數十,其代價雖極慘烈,卻為宗師武者縱橫天下無敵的傳說畫上了終止,以能遏製江湖氣焰,定鼎開國,以嚴刑律法製禦天下。
那名秦將下場如何,幾乎不必去說。
王安風一時沉默,先前所見的盛世景象此時再回想起來,難免多了些血腥刺鼻的味道,連輕柔笑聲和自樓閣中傳出的絲竹之音也有了些刺耳,他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大舒服,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心中歎息低語。
天下紛爭果然從未停止過。
盛世背後,即是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