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這麼著急回去嗎?”
日頭已經西落,拓跋月看著百裡封。
不遠處兩名秦軍已經備馬,百裡封咧嘴笑了下,看著拓跋月,拍了拍身後卷軸,道:
“若不快些回去,怕事情有變,如果我大秦鐵軍奔襲至此,事情恐怕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這是車師國重新訂正的盟約和罪詔,其中亦有這次事情的解釋。
拓跋月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百裡封也看著前麵嫁衣還未曾換下的少女,今日城中騷亂,以及整個國家的變革,都和他們無關。
唯有流霞,雪山,以及彼此的呼吸而已。
兩名秦軍帶著馬匹在遠處等著。
不知過去了多久,百裡封收回目光,他在收回目光的時候,深深看了一眼拓跋月,似乎要將少女嫁衣如火的模樣永遠記在心裡一樣。
然後他抬眸,輕聲道:
“該走了……”
拓跋月看著他,道:
“百裡豬頭……”
百裡封愣了下,道: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這麼嚴肅……”
拓跋月的雙眸明亮,裡麵仿佛有流光,緊緊盯著百裡封,讓後者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大舒服,少女的眉目大氣而認真,麵色有紅暈,卻極為堅定,並不移開自己的視線,道:
“嫁給我……”
百裡封心臟一突,險些漏跳半拍,定了定神,才故作輕鬆道:
“嫁給你?哈哈……拓跋,你在看什麼玩笑,我可是男子,怎麼可能……”
“那便反過來,我嫁給你!”
拓跋月的言語遠比她的刀法淩厲許多。
百裡封的神色僵硬,看著前麵目光炯炯的少女,一身紅色的嫁衣,烈烈如火一般。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百裡封的心臟跳動無意識加速,這是他過去曾經無數次夢想過的模樣,可是現在他卻不自覺偏開了目光,沉默了下,輕聲笑道:
“不要開玩笑了。”
“你可是車師國貴女,現在正是國內需要人的時候,你怎麼能嫁給我這個小卒子,再說……”
“再說……”
拓跋月緊緊盯著他的眸子,百裡封的聲音變得低下去,張了張嘴,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拓跋月看著他,輕聲道:
“我可以……但是,你不敢,對不對……”
百裡封沉默下去,抬眸視線掠過少女,看著遠處蒼茫的大漠草原。
兩個人就這樣站著站了許久。
仿佛是做了一個漫長到根本不願意醒過來的美夢,百裡封收回視線,輕聲道:
“該走啦……”
大秦和車遲就算盟約重訂,可是彼此間的關係已經產生了裂痕,大秦邊關守將,和車師護國大將軍的侄女,車師貴女之間不應該,也不能夠有感情。
視線垂落,百裡封抬手,將少女臉頰的淚水擦去,卻悶哼出聲。
剛剛還很安靜的少女狠狠一口咬在了百裡封的右手上,雙目發紅,淚水先是流過她的臉頰,再落在他的手掌上,牙齒咬破了手掌的皮膚,已經是鮮血淋漓。
百裡封依舊平靜著看著拓跋月。
手掌很痛,可是心中的抽痛卻更難以忍受,沉默了許久,左手抬起,為拓跋月將額角頭發整理到耳後,柔聲道:
“往後做包子的時候,記得加蔥……”
拓跋月身子一僵,猛地後退兩步,定定看著百裡封。
轉過身去,抬手擦了擦臉龐的淚水,再側身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重新恢複了鎮定,拓跋月看了看那邊的兩名秦卒,退後一步,看著百裡封,終輕聲道:
“那,百裡將軍……走好。”
“我祝你能夠如你所願,護這大秦,百年安好。”
少女輕笑。
百裡封同樣微笑頷首,道:
“那麼,拓跋公主。”
“你我便在此地彆過……”
“我也願你能夠如你所說,護國家百姓,太平盛世。”
百裡封的聲音微頓:
“自此……”
拓跋月微笑頷首:
“彆過!”
百裡封抬手行禮,轉身疾奔而出,一名大秦鐵卒已經鬆開馬韁,百裡封一手拉住韁繩,騰身而起,轉眼已經遠去,拓跋月看著他遠去,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雕塑。
手掌攥緊,有鮮血順著手掌滴落,落在衣服上,落在地麵。
那嫁衣如火。
三名大秦鐵騎一路疾奔,直至最後已經看不到後麵等著的紅衣少女,其中一名鐵騎遲疑了下,還是拍馬上前,低聲問道:
“將軍,你為何要拒絕那位車遲貴女?”
“那位貴女既然給我們送了鑰匙,完全可以嫁到我們大秦……”
百裡封沉默搖頭。
他想到了少年時候,在學宮中聽到拓跋月說的話,她想要讓一直艱難求生的百姓族人真正過上太平的日子,想到了她在太平村中的低語。
如何不太平?
如何是太平?
那時候的少女眸子裡在亮著光……
他如何能夠讓這樣的拓跋月黯然失色?
百裡封低笑出來。
不可以……不可以的。
至於他,若是願意卸甲歸田,去往車師國中,未必不能夠和拓跋在一起,可是……
百裡封沉默著,回望車師方向,突然揚鞭,胯下坐騎受驚,加速前行,身穿黑衣的秦將未曾回答屬下的問題,隻是宛如怒喝一般高聲道:
“赳赳老秦!”
此七尺之軀已許國。
再難許卿。
“複我河山!”
兩名秦軍對視一眼,同時揚鞭,口中同樣高呼出聲,聲音古樸而粗狂,卻在此時,天穹之上有鷹隼長鳴,金羽飛鷹盤旋,似乎遇到了熟悉的存在,長鳴不止。
百裡封勒馬,看到那盤旋的飛鷹,眸子微微瞪大。
這是……
剩下的兩名鐵騎也認出了這飛鷹的存在,麵容浮現震動之色,勒馬止住,視線看往飛鷹飛來的方向,那裡隻是看似尋常的闊野,可是過去半柱香的時間之後,大地便開始震顫。
一點墨色將遠空暈染出來,隨即那墨色便以恐怖的速度開始蔓延。
大地在震顫。
百裡封三人看到了那飛揚而起的黑龍旗。
肉眼可見絕對超過三千的大秦玄鐵騎如同水銀瀉地一般,狂奔而來,這奔襲沒有一絲破綻之處,仿佛一隻奔襲掠食的巨獸,充滿了壓迫性的氣息。
這巨獸隨即在百裡封三人前十丈處極速驟止,可是那種足以碾壓一切的恐怖肅殺氣勢卻依舊不停,往前呼嘯。
吱呀聲中,一柄柄強弓直接搭弦。
冰冷的寒芒,帶著森銳的殺氣,直接將百裡封三人鎖定。
黑龍旗下的名馬上端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神色威嚴冷銳,他略有些愕然地看著前麵三個身著大秦黑衣,黑發束起的秦人,隨即轉頭,看向鐵騎的一側。
其中一將拍馬而來,正是百裡封的守將羅勇捷,他直接奔到了主將之前,抱拳行禮,急急道:
“將軍,這便是末將的三名屬下!”
“就是他們。”
那名將領抬眸,看向百裡封,似乎略帶些微惱意,些微玩笑,道:
“不錯,活著回來了。”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給咱們大秦丟人啊,哈哈哈……”
他們發兵所冒的風險和做出決定的艱難程度,很難不讓他心中有些微怨氣,主將發笑,身後鐵騎中雖然沒有笑聲,可是看向百裡封三人的視線卻並不如何友好。
百裡封沉默著翻身下馬。
身後兩騎緊隨其後,百裡封毫不避諱看著那名有些怒意的主將,未曾遲疑,抬手,撕拉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精壯的上身,其上滿是猙獰的傷勢,令那些大秦精銳玄鐵騎的視線驟然僵硬。
那幾乎是致死的傷勢。
百裡封抬眸看著那武將,行以軍禮,沙啞開口:
“屬下從九品參軍謀士百裡封,上報將軍。”
“已斬北匈國七王子赫連郅支,大將悉勿祈。”
“車師之亂已平。”
兩句話,那名主將神色驟變。
百裡封自身後抓住那卷軸,身後兩名鐵騎取出盛著頭顱的木盒,喀拉輕響,木盒打開,露出了死不瞑目的兩顆頭顱。
羅勇捷已經翻身下馬,將那卷軸接過,遞給了中年將領,後者看過其上記載,神色變化,百裡封自懷中取出了染血的令箭,拇指輕輕拂過,隨即上前一步,半跪於地。
雙手捧著那滿是鮮血的令箭,尚且可稱呼為少年的秦將沙啞開口:
“吾等二十五騎出,唯三人歸……”
聲音微頓,他腦海中想到伴隨自己一起衝向戰陣的二十五騎。
此時隻剩下身後兩人。
百裡封一字一頓,沉聲開口,道:
“無為大秦恥!”
為首的大秦將領動容,將那卷軸直接收回,沉默了下,開口,道:
“下馬!”
聲音如同奔雷,滾滾而過,啪的一聲,三千大秦玄鐵騎整齊劃一,翻身下馬,手中握槍。
肅殺之氣漸濃。
那名武將立在最前,雙眸看向百裡封三人,沉聲道:
“我大秦有銳士如此!”
“諸君,為之賀!”
“諾!”
整齊劃一的怒喝聲中,三千玄鐵騎手中馬槊在手,重重砸落在地,轟然爆鳴聲中,氣浪翻滾,隨即有越發蒼茫浩大的聲音,衝天而起。
“風!”
“風!”
“大風!”
馬鈴清脆,伴隨著席卷的風,伴隨著兵刃撞擊時候發出的肅殺聲響,直衝雲霄而起。
大秦大源四年,農曆二月。
北匈使節儘數覆滅,第七子赫連郅支,愛將悉勿祈死於車師國邊城,赫連郅支梟首。
車師叛亂,而秦以三人克之。
——————《秦史·二十三卷》
ps:今日二合一……
之後有個小感言,關於這段劇情,然後,我明天需要請個假了(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