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耍劍的兒郎最多,或許是因為刀劍之流藏起來方便,背在身上看過去英挺,也精神。
十六七歲的江湖少俠們,有哪個不希望大顯神威惹得女兒家傾心?
若是去搬弄什麼斧頭,像是個什麼樣子?
也或許是前百年間用劍的幾位實在是過於耀眼,惹得後來者眼睛裡再容不下其他的兵器。欽天監裡的老神仙就說過,其實白日裡天上群星也是還在的。
可是白天裡烈陽在上,光照天地,區區星光也就成了螢火之輝,根本入不了眼睛,何況是好幾輪太陽在?看不到看不到,哪裡能看得著?
前百年有空道人以桃花為劍,出山即巔峰,一抬手抽碎了十裡紅燭,又有天山劍魁承君一諾,馳援萬裡,從萬軍叢中殺了一個來回。
有劍客醉酒後踉蹌上山,斬山修亭,隻為吹吹夜風放放水。
也有書生怒罵天地為芻狗,龍王廟前酣暢淋漓三百七十一字祈雨殺龍帖,三日不下雨,持劍殺蛟龍。
十五年前裴越裴丹鼎在殿前演武,劍氣衝霄起,太上皇禦筆親封,點了一個聖字,稱為劍聖,裴丹鼎卻拒不接受,掛名劍於簷角而去。
這位劍聖的劍術或許不是江湖中最強的,連前三甲都夠嗆,掰掰手指,算得上是前十,卻因此事將劍客的威風推到了浪尖兒上,當時天京城中的遊俠公子哥兒都以腰間佩劍為榮。
那幾年拜師劍派的弟子眾多,各地劍派的收徒長老幾乎要哭出聲來,這輩子就沒有收過這麼多好資質的徒兒。
謝山就是這樣頭腦發熱,給投了劍派裡的。
可是他的天賦很顯然並不好,或許是很差,劍派裡根本沒有人傳授他武功劍法,可能實在是看不下眼了,才給他派了個師父。還是個斷了一手一腳的殘廢。
連手都沒有了,走路還一瘸一拐,能有什麼本事?
謝山茫然呆滯,那一日下午蹲在牆角想了半天,覺得自己這輩子就不應該去聽那講江湖話本的老頭子多嘴,更不應該頭腦一發熱就和爹娘說自己要去江湖裡闖蕩。
在家裡最多是練不了劍,何至於現在這樣,非但是練不了劍,對於劍派的幻想也給那滿身臭味的老頭子給弄了個死無全屍。
他看著遠處白生生一片的天山雪海,覺得特彆像家裡做的藕片,也是白嫩嫩的,一口咬下去,口水都要出來了。
口水確實出來了,謝山惡狠狠咽了下去,咕嘟一聲,在這山上頗為明顯。
旁邊老頭子古怪得看了少年一眼。
覺得莫不是這小子到了年紀,年輕人火氣方剛,在這裡憋得太厲害了,鬼都不想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想了想,默不作聲朝著旁邊挪了挪屁股,以免自己老人家晚節不保。
可一雙眼睛則是順著視線往外看,看到了那白生生的雪山。
腦子裡一抽,想到的卻是煙雨江南入姑蘇,是那畫舫青樓,紅被翻白浪的誘人景致,也狠狠咽了口口水,滿臉正氣,讚歎道:
“真大,真白啊……”
謝山覺得這斷手斷腳的老家夥終於說了句人話,想著家裡的藕片,也是滿臉讚同,點頭道:
“是啊,真白啊。”
風吹而過,淩冽的寒風就把一老一少的口水給險些凍住,瑟瑟發抖,緊了緊衣服,把自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跟兩頭黑熊似的坐在這天山之上。
此地為天山。
蒼茫雲海間。
大秦的江湖劍派眾多,開宗收徒的劍派裡首推天山,走南闖北跑江湖的,誰都知道天山劍客取天山上積雪的淩冽孤寒入劍,不求劍勢,不練劍招,隻取最上上層立意,以一腔劍意對敵。
真得了真傳的天山弟子,手上哪怕隻是一根木枝,哪怕隻是隨手的一刺一斬,也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上等劍術,叫人心驚膽戰,不敢小覷,鋒芒畢露。
隻是近年來,天山沒有什麼大事情出世,劍道魁首的名頭就開始轉到了原本的隱門青鋒解上。
大抵是江湖中聖地都有些足以和聖地這個名頭相匹配的軼聞,才能吸引一批一批的後來者拜師,像這先前的劍道魁首,天山劍派就有一口陰陽劍池,水波漣漪,清可見底。
不比那些名傳天下的景致差上分毫。
可若是有人敢踏入其中,便會被這一口劍池剮去了周身筋骨血肉,連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
江湖上有人說那口池子裡麵其實一滴水都沒有,隻是一片劍氣汪洋,可大多數人是不信的,他們上得天山隻是想要去看看那一副萬裡江山圖。
用筆淩厲,每一筆就是一道劍氣,裡麵有大秦萬裡山河,名山大川一百零八,也有人說那是道門典籍所載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總歸每一處山便是一山的劍氣,每一處水便是一水的淩厲。
若能夠得了哪怕一絲皮毛,也能在江湖上成名立足。
隻可惜年年有人不惜代價上山觀摩,得道者寥寥,倒是有不少的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口噴鮮血,還沒能汙了腳下的白雪,就已經給冷風一吹,變成了冰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