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的氣氛隱隱有些躁動不安。
方才他做出的事情根本就瞞不住家裡人,他也沒有打算瞞著,整個梅府裡的人幾乎噤若寒蟬,尤其曾經在自己男人耳邊嘀咕過這位梅三先生不好出的婦人,麵色都略有些發白。
從梅府中門處進來,有一條道路隱於林蔭,直往府邸裡最深遠處通過去。
這以白色石料鋪成的道路頗為寬敞,往日裡能夠容納數人並行綽綽有餘,此時卻有梅忘笙一人緩步徐行。
遇到其他人也會如常溫和頷首,不至於引得人人倉惶,可朝著這位梅家三孫還禮的人麵龐上,卻也滿滿的都是不自在。
沒有人想得到平素裡脾氣最好,每日隻是撫琴養鶴的梅三先生,一出手竟然有如此的煞氣。
那一劍斬出,果斷到他們幾乎要懷疑,若非是估計到梅府立場,方才那一劍斬落的會不會就不止是發髻?
也有人的心底裡深處,不由滋生出另外一個念頭。
梅忘笙隻是斬落了那些世家子弟發髻,最大的理由當真是因為梅家嗎?
好在這樣稱得上是大逆不道的念頭隻是在那些人心底裡一瞬間閃過,再不敢往下深思。
麵容上的神色卻是越發得恭敬,幾乎像是麵對著家主和老太爺一般。
視線低垂,不敢看他,一直等梅忘笙走遠,才敢小心翼翼呼出口氣來,恍然驚覺自己額上已經滿是冷汗。
老仆將外麵看到的這些事情低聲告訴了梅府老太爺,老人一手端著茶盞,聽得有些出神。
梅憐花端坐在老人身旁,素手調茶,麵上平靜,心裡麵震動卻是最大,她從未想過自己那位刻板守禮的三叔父,會做出這等事情。
這幾乎是要和整個宛陵城的大半世家宣戰一般。
雖然從明麵上看,梅忘笙不過斬掉了幾個晚輩的發髻,斥責了一句,辱沒的不過自隻有那十幾人的臉麵。
可是那些人幾乎全部都出身於世家大族之中,代代皆有人入朝為官,也有享譽一方的名士,數百年來,彼此姻親,聯結成了一隻巨大的蛛網,將整個宛陵城的各行各業全部籠罩其中。
梅憐花幾乎能夠感覺到風雨欲來的壓迫感覺。
看向旁邊的老人,卻發現後者神色卻依舊平靜,古井無波。
梅忘笙緩步走入了自己的院落中,這院子雖小,可是青石亭台,流水竹林應有儘有,亭台之下,可為曲水流觴,青石旁,是一片挺秀竹林,青石上,是三百年前古琴。
音色清越,仿佛金玉之音。
這幾乎是江南名士所渴求的極美極善之地。
十八年前他剛剛回了家族,出城的時候是一身白衣,回來時候仍舊白衣,院子很整潔,他卻不喜,一劍斬裂了地麵,老太爺體諒他,親自請人為他尋來了竹中最上品的黃金間碧玉。
他要養鶴,就有一點朱砂上碧霄的青雲仙鶴,要彈琴,就是三百年前的名器,當時候家族遇到些波折,並不寬裕,他要的東西卻無一不是最好,引得各房的妻妾暗地裡中傷。
可是十八年過去,那些看他不過眼的各房妻妾還在中傷其他人,而他卻仍舊是獨受老太爺寵溺的梅三先生。
這段時間,老太爺偶爾問他可曾願意重新出仕,卻隻是被他含糊過去,而每每發問後的第二日,便會遣人送來各地奇珍,老人對他幾乎已經是縱容的態度。
已經一十八年之久了。
一十八年。
梅忘笙默念了兩聲,抬眸看向自己沉醉了許久的院落,右手抬起,輕輕搭在了劍柄上,曼聲低吟:
“十八年春秋,大都一夢黃粱熟……”
這一日,梅府裡有劍光衝天而起。
城中有人閒談說是梅家那撫琴養鶴,閒散了一十八年的梅三先生不知又是發了哪一門的瘋,玩了一次焚琴煮鶴的敗家事情,隻是後來聽說那位年已古稀的老太爺親自出了門,一直到日落才回來。
再來,致仕在家已經十八年的梅三先生身上,便多了一件淺緋色的武官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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