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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明被帶到了一處大院子裡。
那枯瘦的男子對她似乎頗為客氣,他自己的肩膀受了傷,右手抓著她的手臂,沒有用太大力氣,隻可惜他們一脈是東方家獲罪之身,沒武功在身,因而仍覺得刺痛。
少女一雙眼被黑色布條蒙住,隻能夠儘力揚起頭來,斜著眼睛去瞥見一絲絲的光彩。
不知道走了多久,那男子一下把她眼前的黑色布條撕下來,已經走到了一座屋子前麵,猛地一眼看過去,隻能看到如同屏風一般的木門,漆成了朱色,一眼看來如血一般。
熙明一路走來,早早在暗中積蓄力氣,隻等著這個機會,才被解開了蒙眼黑布,便奮力掙紮起來,足跟發力,以額頭撞向那男子受傷的肩膀處。
雖在一瞬便被製住,可那男子也因為她的頑強吃了一驚,讓熙明得以回身去看,一雙黑瞳瞪大,倒影了月光,將這一處院落收入眼底。
第一眼隻覺得這院子極大極好看,建築精巧,處處可見用心,她往日隻在東方家大人物們住著的地方才看到過這樣的建築,月在柳梢頭,更遠處一坐高樓幾乎可以摸得到天空,烈烈燃燒。
再一瞬才反應過來,那並不是什麼高樓,而是一座極為精巧的彩燈,每一層都點著紅色的燈籠,整座燈樓就像是一簇巨大的火焰,而借著這亮光,能夠看得到院子裡隱隱約約的亭台。
那台子是標準的江南道風格,四麵懸空,上麵掛著一麵石匾,還不等熙明看到了那牌匾上的字跡,屋子的木門突然大開,從裡麵伸出一隻粗大的手掌,一下拉在熙明的衣領上,粗暴地將她一下抓了進去。
熙明不具備高深武功,沒有半點反抗能力給抓了進去,那人順勢一甩手,她便重重撞在了一處屏風上,然後落在了地上,隻覺得身上好多處劇痛,一時爬不起來。
將她擒拿來此的枯瘦武者大怒,往前一步,道:
“你做什麼?!”
然後便要走到屏風前將熙明攙扶起來,卻被方才出手的武者伸出右手給攔住。
那人是個身材粗大的漢子,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寬鬆衣物仍舊遮掩不去一個肥大肚子,臉上絡腮胡子仿佛是從地裡野蠻生長出來的雜草,極為雜亂。
他的視線從枯瘦漢子斷折的臂膀處掃過,冷笑一聲,道:
“遲鵬飛,你這是怎得了?不是一向自詡為武功過人,看不起我等?今日抓一個女子過來,怎麼就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遲鵬飛臉頰肌肉抖動了下,並不答話,隻是冷聲道:
“上峰要我們將這位東方凝心姑娘找來,是有大事相托,楊虎你如此怠慢客人,就不怕受罰?”
肥大漢子哈哈大笑,道:“受罰?簡直可笑,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了,扔在床上下來後,自然會對她男人服服帖帖。”
“你們南朝女子,大多都是如此,我見這女子雖然身子不合我的胃口,但是長得卻是秀氣,而且四大世家之一的嫡傳,這樣的名頭,玩耍起來,才更是刺激!”
遲鵬飛幾乎不敢置信這肥頭大耳的男子在說些什麼,這幫出身草原滿足的家夥腦子裡,難道隻塞滿了欲望和鮮血不成?
楊虎說了兩句,視線落在勉強支撐著爬起來的熙明,伸出肥厚的紅舌頭舔了舔嘴唇,嘿然笑道:
“反正上峰要的是她腦袋裡的東西,又不是祭祀一樣要她的身子,所以她的身子給了誰吃鮮不是一樣?你就不要管,老子有訓馬打熬之法,自然有的是法子管教她服服帖帖。”
“這段時日奉命在這裡呆著,老子早已經憋出了一股子邪火,外麵女子聲音又響,撩撥得老子要炸,還得要謝你帶回來這個人,恰好泄火。”
一邊說著,一邊往屏風那邊走,左手搭在了褲腰帶上急不可耐鬆開,右手則是朝著麵色煞白的熙明抓過去,遲鵬飛怒氣衝頂,往前一步,抬腳直接將這肥豬踹倒一旁。
後者沒有防備,登時被踹飛數丈,爬起身來,一雙眼睛渾濁不清,已經滿是戾氣。
遲鵬飛站在了熙明身前一步,右手中握著一柄更小些的機關手弩,上麵和先前所用的兵器不一樣,隻能夠放下一枚弩矢,隻是這枚弩矢色澤卻不同,仿佛火焰一般,直接瞄準了楊虎的腦門。
煞氣冰冷,仿佛他再往前一步,這枚弩矢就會直接給他腦殼上開一個洞。
楊虎麵色扭曲,將心中浴火壓製下,嘿然冷笑道:
“好好好,你厲害,你受看重,我聽你的……”
“可等回去之後,我看你一個殘廢還能夠保得住誰。”
遲鵬飛麵色淡漠,不曾放鬆警惕,直直保護在熙明身前,跟隨楊虎的動作細微調整自己的站位,熙明不明白,這兩人明明應當是歸屬於同一個勢力,可看現在這個樣子,卻是早有嫌隙,隻是在今日突然爆發。
可她的心中在絕望之中又升起了一絲絲期望,若是這兩個人還有間隙的話,她或者還有一絲逃脫的可能性。
當下三人便在這一處七進的大院子的一間屋子前堂對峙,像是三個雕像,肥大漢子雙腿大開,坐在一個胡凳上麵,呼吸粗重而渾濁,眼睛時不時落在熙明身上狠狠盯上一眼。
而一條臂膀被廢掉的遲鵬飛則隔了三十步距離,手持機弩,戒備著這一頭隨時可能反噬的惡獸。
熙明借助著遲鵬飛的遮掩,小心翼翼拔下了一根頭發,纏繞在了手指上,將自己的呼吸放平,安定心神,想要重新用出東方家的秘術。
這種手段需要用傳下來的太古之音來應和,她不敢出聲,隻能閉目在心中呢喃,期望能夠有用,這個緊張的時候,她卻很奇怪地安靜下來,心裡麵想起來的是爺爺說的許多話。
爺爺是東方家中很尋常的一個人,她聽人講閒話,說他原來脾氣是很差的,也沒什麼本事,可是她卻覺得爺爺是很有學問的好人,哪怕是最基礎的奇術都能夠講出許多道理來。
尋常講師和書上,隻是說那些太古之音該如何發出。
而爺爺卻會告訴她,這些太古之音的起源和變革,講它們曾經代表的意義,講那一個個音節當中所代表的犧牲和血勇。
或者是因為方才才見過麵,也或者是因為兩者距離並沒有太遠,效力大減的東方秘術竟然也逐漸牽引,那絲絲縷縷的感應就仿佛是自檀香上麵嫋嫋升起的青煙,朝著遠處飄去。
她隱約間幾乎能夠感覺到那人正在急奔,甚至感覺到他整個人都換了一副打扮的模樣,從先前儒雅些的青年武者,變成了一名氣勢迫人的冷峻刀客,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朝著自己的方向靠近。
熙明心中不可遏製升起了歡喜和雀躍,便要牽引他來,突然一隻寬厚的手掌握在了她的手指上麵,掌心溫暖乾燥,然後有一股妙到毫巔的氣息縈繞過一周。
她小心翼翼拔下來的頭發直接化為了齏粉。
一道溫和的嗓音響起:
“能夠不以太古之音而為秘術,若非心急了些,幾乎功成,如此造詣,果然是東方家年輕一代中最傑出的嫡傳弟子。”
熙明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可是她還記得自己現在的處境,還知道有人還在努力來救自己,於是用儘了年少至此全部的勇氣,維持著平靜睜開了眼睛。
然後看到自己身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名中年男子,雙鬢微白,黑發垂在肩後,嘴角神情,似笑非笑,那楊虎已經收斂了一身煞氣和瘋狂,跪倒在地,身軀前身,雙手平伸,額頭輕輕抵在了地麵上,恭敬到了堪稱卑微的程度。
而遲鵬飛則是手持機弩,看著熙明,神色有些古怪,卻是心中想到了自己先前遇伏的事情,明白怕是先前自己放她一人在那裡呆著的時候,她也同樣用了這種秘術。
一連兩次,一次比一次凶險。
他看不出這清瘦的少女竟然有這麼大的膽量。
心中念頭翻轉,遲鵬飛旋即便想到了如同凶虎一般窮追不舍的青年武者,心中一頓,猛然抬頭看向那名中年男子,開口道:
“屬下有事回稟!”
中年男子心情似乎不錯,微笑道:
“講。”
遲鵬飛不敢怠慢,加快語速,講自己心中的推測全盤說出,那名中年男子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看了一眼遲鵬飛,道:
“那名追殺來的男子怕是東方家的人,畢竟是東方凝心,雖然說這一脈主修星象堪輿,但是東方家也不是沒有武功高明的人在,此人的功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