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既然已經摸到了地方,王安風心神放得越發平緩,心中對於第二天定然會被主人狠揍一頓的狗子們道了聲歉,沒有著急進去,右手從懷中拈出藥粉,在空中彙聚。
片刻之後,借助那兩名武者在藥物作用下有所放鬆的機會,脊背靠著牆壁,氣機黏連,仿佛壁虎一般無聲無息遊過牆壁,便是江湖中的野路子輕功,壁虎遊牆的手段,這本事素來被門派武者看不起,卻在此時發揮出絕妙的作用。
因為擔心對方有什麼聯係示警的手段,王安風看著毫無防備的兩個背影,終究忍住了拔出短劍將這二人刺倒的衝動,轉身朝著內部折轉而去,到此時,才發現在這家民宅的最上首,還趴著一名男子,手中端著機關弩,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虧從牆角攀援而上,加上藥粉因風而動,令其心神有所麻痹,方才沒有暴露出蹤跡,當下越發警惕,自身後神兵上引出氣機,把自己和天地掩飾在一起,用上了神偷門的法門,不主動去觀察,和頑石草木無意。
便在此時,屋中有人回應,候在外麵的兩人方才進去屋子,這是個很普通的民宅,符合大多富農的風格,最上首附庸風雅,掛著一張道門神仙圖,兩側對聯,就是這屋子裡最有些氣派的裝潢了。
兩人進去之後也不敢抬頭去看,麵上有黑色血紋麵具的男子將手中的徐嗣興抱著放在地上,然後也退後三步,半跪行禮。
有一道氣機掃過。
門外王安風放緩呼吸,借助其收回感知時候一瞬間的氣機變動,瞬間拉近距離,隱蔽在了窗台一側,呼吸平緩,氣機隱藏,仿佛一塊頑石一般,不動心,不動念。
似乎是確認了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屋中有人開口道:
“就是因為這麼一塊焦炭,累得我們沒有辦法按照計劃離開這裡,徐嗣興白白有了那麼大的名頭,號稱能夠有半步宗師,沒想到,十年之後,竟然連一座州城都走不出去了,簡直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另外一個沉重的聲線開口道:
“或許。”
開口的是個青年,在這些裹著黑色勁裝的隱秘武者當中,偏生穿了一身白,上麵描有金紅色線條紋路,頗為奢華,燭光閃動,照不清他的臉龐,隻覺得白皙,一雙眼裡跳動著紅燭。
俯身下去,他雖然武功不高,也勉強能感受到氣機,眼前這看上去便如焦炭的男子身上,尚且有一股氣機遊動,旁邊有人俯身檢查了一下,站起身來,衝他點頭,緩聲道:
“看去雖是死物,但是其中氣機流轉。”
“應當是徐嗣興。”
“那名刑部招來的大夫,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青年笑了笑,道:“這般厲害?不如請回我家,我每日裡好吃好喝待他,與他金銀玉石美人字畫,將養起來,也好過在外麵風吹雨打,心驚肉跳的。”
一邊說著,一邊俯身下去,以手掌撥弄黑漆漆的徐嗣興,學著醫家大夫哪樣,右手摸在了徐嗣興脖頸處,卻沒能感覺到脈搏的跳動,但是體內的氣機卻做不得假,不由讚歎,道:
“能夠讓這樣一個死物保住生機,似死非死,仿佛玄龜閉氣一般,中原江湖果然地大物博,人才輩出,厲害,厲害。”
“若是如此修行道門典籍,不知道會否能夠一日千裡,步步登天?”
他本打算看有沒有人讚同自己,卻無人應答,對於他那所謂以假死的法子仿照先天運轉的妙想更是不多評價,隻得乾笑兩聲,收回手掌,突然發現了手指間有些滑膩,下意識抬起手去看。
燭光之下,卻看到了白皙手指上麵沾染了許多黑漆漆的東西,似是碳灰,臉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愕然。
門外的王安風放緩呼吸,麵容變化,裡麵兩人一位聲線蒼老,一個則要年輕許多,是個青年,腦海中下意識地想到了無心所說的話。
甲等上通緝犯。
一老一少。
難道說……
王安風的神色略有變化。
他原本是打算跟蹤過來,然後留下標記之後,讓無心上報刑部,調遣大軍圍殺,或者刑部宗師出手。
自己就領著刑部的銀兩,在旁邊看著,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解決問題的同時,還能夠掙些銀兩。
可誰知竟然直接找到了正主?
王安風現在就像是打算打點小魚小蝦填肚子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直接抓到了一條鯊魚,心情複雜。
卻又想到,這樣警惕而手段老辣的人物,恐怕今日之後,就不會在這裡了,往後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最起碼要趁著交手時候,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才行。
背後神兵木劍雖然沒有到全盛,但是也積蓄了部分靈韻,可以支撐冒一次險。
王安風緩緩呼出濁氣,心神平靜,在心中默數著時間。
一,
二,
三。
那一具‘徐嗣興’體內的氣機散去,整個人就像是死了一樣,然後在屋中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從脖頸處斷裂,徐嗣興扭曲的頭顱直接砸在了地上。
青年微微一呆,旋即發現徐嗣興一雙眼睛仿佛有意無意盯著眾人,讓人有些頭皮發麻,燭火呼啦一下變大,仿佛燒到了眼皮子底下,而有淒厲的聲音不住地響起。
“還我頭來……”
那青年打了個哆嗦,臉上浮現驚惶之色,想要拔腿就跑,發現自己竟然挪不動腳,低頭去看,發現兩隻黑漆漆的手掌竟然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腳腕,斷裂的脖頸抬起來,仿佛那裡還有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
“還我頭來……”
他忍不住尖叫起來。
耳畔突然響起了一聲語調蒼古的怒喝,氣機勾勒,將眼前的一切震碎,青年朝著後麵踉蹌一步,回過神來,喘息急促。
看到燭火仍舊是燭火,一切未變,一切如常,地上的‘徐嗣興’已經成了一堆廢渣,再看發現自己靴子上有許多黑色的痕跡,顯然是剛剛被自己踢碎。
隻是三個彈指時間,他就明白了剛剛那如同噩夢一樣的場景隻是虛幻,青年的心中又驚又怒,明白自己如果不是中了甚麼妖邪武功,被影響了神智,就是有極高明的醫者下了失魂迷香的毒物,不自覺中招,心中羞惱,知曉那人定然未曾遠去,暗自咬牙激將道:
“呸,不知是那個彆腦殼兒的,竟然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有膽便出來。”
“躲躲藏藏,算是什麼好漢?”
一邊說著,一邊往旁邊人身後去躲,那是個身材高大的老者,一頭銀發引人注目,脊背寬闊,肩膀處的結實肌肉幾乎比得上尋常人的頭顱大小,可見其膂力可怖。
那老者隻站在這裡,就仿佛一座山峰。
唯獨見識過這位老者力量的人,才會明白,即便是山峰在他麵前也不是任何的阻礙。
可這青年突然發現,自己旁邊這位如山峰一般的老者身軀竟挺得筆直,衣衫下肌肉緊繃,不似是先前那樣地隨意,雖然不曾絲毫畏懼,卻也已經是十成十的慎重。
青年視線順著老者所在,慢慢抬起,看向前方,身軀逐漸僵硬。
在這民宅當中,唯一尚能入眼的靠椅上,坐著一名青年,穿著尋常的黑色勁裝,眉宇間平淡,但是這樣一個大活人,他自己剛剛竟然沒有任何地察覺。
那青年背後是畫像和對聯,畫像上是道門靈官護法神將,正怒目而視,手持金鐧,糾纏雷霆,不知道是否剛剛的迷幻藥物藥性太強,恍惚之間,他幾乎分不清楚上麵坐著的是人,還是仙人。
隻覺得一股難言的壓力壓在自己肩膀上,麵容不由得蒼白。
那青年屈指彈了彈扶手,發出很有節奏的三聲響動,雷霆突然暴起,直接沒入兩名麵具男子體內,而旁邊那位高大老者隻是默然站著,不曾出手。
雷光倒映在青年眼瞳當中,讓他腦海當中不可遏製回想起了前兩日,夜色中瘋狂劈落的煊赫天威,身軀顫栗,難以維持心中的沉靜,難以思考。
然後他聽到了平靜的聲音。
“你想要見我,現在,見到了。”
ps:今日更新奉上…………六千四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