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安風花去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終於停下了腳步,站在官道旁邊,他看著遠處祥和寧靜的村莊,抬了抬頭頂戴著的鬥笠,鬥笠是黑色的,四沿垂下來一層黑色紗布。
這不是農家用來避雨用的竹鬥笠,而是江湖人行走天下的時候,用來遮住麵容時候用的,按照三師父所說,當年大師父他們一派行走江湖的時候,常常用這個來遮掩身份。
至於為什麼?
“想一想雙方起衝突的時候,陽光激烈,萬裡無雲,你心中殺機縱橫,隻覺勝卷在握,拔出刀劍,對麵突然掀開鬥笠,露出了一排麵無表情,鋥光瓦亮的大光頭。”
“而在同時,你會發現,那些光頭的胳膊比你的大腿都粗。”
“這樣子的威懾力,是很恐怖的。”
三師父將這個東西遞給他的時候,口裡隨口解釋著這種少林寺專用鬥笠的來源,王安風瘋狂地給他使眼色,後者卻還是注意到後麵青石上睜開眼睛的大師父,以及仿佛怕被濺了一身血,對視一眼,默契退開三丈遠的二師父和古道長。
他最後的印象,是大師父伸出右手,按在了三師父肩膀上,當時就如同三師父所說,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萬裡無雲,澄澈的淡金色陽光在大師父的身後。
高大寬厚的身材投落陰影,將三師父籠罩其中。
“阿彌陀佛……”
王安風抬手揉了揉眉心,忍不住笑了下,心境因之重新平和許多,轉頭看向小路的方向。
他在眼中滴了藥王穀追蹤時候所用的奇藥,現在能夠看到,空種有淡淡的紅色連成匹練,一直蔓延到了遠處的村鎮當中,這也就代表著對方,代表著窮奇現在正在這個村子裡。
雙方相距已經不遠,王安風先前趕過來的時候一路不停,現在卻隻是定定看了看村子的位置,沒有馬上衝進去,整理了下衣著,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這個地方曾經是兩國之間的來往重地,官道分成了三股,更往南去,能夠抵達劍南道另一處雄城,分出的兩股,則聯通周圍的所有村鎮,如同人體內的血脈一般。
周圍數十個村鎮,打算要去其餘大城的話,一定要從這裡彙入官道,所以這地方的位置雖然有些荒僻,但是驛站,茶館,什麼都不缺。
若非是大秦律法當中規定,一等官道範圍五十裡處不準聚居,這裡定然會發展出以此為生的鎮子,而且頗為繁華。
王安風走到了一家樸素的茶館當中,然後讓店家上了一壺茶,一碟油餅,然後放鬆心神,空氣中氤氳的紅色匹練從眼前向左偏去,他則神色平靜,不動如山,似乎等待什麼。
店家給他準備餐飯,王安風則不動神色打量著這個茶館。
茶館裡都是趕路的行人,大多風塵仆仆,沒有什麼風度可說的,王安風同桌的是個遊賞打扮的男子,扁擔挑著貨物,放在一旁,一手抓餅,一手夾起鹹菜絲,大口吞咽,時而灌下大口的涼茶,吃得豪爽至極。
而距離這茶館不遠的地方,是兩座驛站,其中之一是官驛,不接待尋常百姓,另一間則和大城當中的客棧類似,一樓比較寬敞,往上則裝橫逐漸奢華,非得身家極豐厚才能上去一觀。
王安風借著喝茶的動作,自然抬眸看了一眼,看到三樓軒窗處,倚著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穿著一身紅衣,眉目卻陽剛英武,一雙眉毛仿佛刀鋒,眉目間不知道該說是傲氣多一些,還是燥氣不耐多一些。
那青年正低頭漠然俯視下麵的行人腳客,無意看到王安風之後,冷哼一聲,眼中迸**光,打算教訓一下他,卻發現王安風已經垂下眼去,就像是真的隻是無意間看了一眼而已。
前者心中本有些許躁動,當下更為不愉,右手拍在欄杆上,雕花木欄喀拉拉一聲響,險些就要被他直接拍碎。
這間包廂裡麵還有另外一名女子,聽到這刺耳雜音,黛眉微皺,隱有不快,道:
“發生何事?”
青年麵上不快消失,隨意道:
“下麵有個泥腿子,竟敢抬頭看我,本想給他個教訓,竟然低下頭去,不肯乖乖吐兩口血,是以心中不快,若是驚擾了你,就此說聲抱歉,你且擔待。”
女子坐在靠裡些的位置,一身水藍色廣袖長裙,不加粉黛,就有六七分的顏色,聞言皺了皺眉,思慮一二,道:
“我知你心中煩躁,但是勿要節外生枝,這樣出氣是能出氣,但是若引得歐冶歸元和那個劍奴警惕怎麼辦?他一向心思深沉警惕,這一點不能不防。”
紅衣青年嗬嗬笑了一聲,道:
“你倒是對他熟稔。”
女子斂目,淡淡道:
“畢竟他曾在穀中極受看重,仰他鼻息,自然熟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孫武子也這樣說。”
紅衣青年雙臂展開,伸了個懶腰,看了下麵一眼,懶洋洋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先忍著,反正下麵這人就是走,也走不了多遠。”
“等會兒收拾了歐冶歸元和那個劍奴,順手斬了祭劍。”
女子道:
“你能這樣想,便是最好。”
“能夠忍耐,也是有所長進的了,回返之後,我會在穀主麵前為你美言幾句。”
紅衣青年嗤笑一聲,不以為意。
…………………………
“小哥兒你的油餅,還有一大壺涼茶。”
“還有這個,鹹菜絲,這鹹菜疙瘩是自己做的,用來下飯最好,您慢用。”
店家是個三十來歲,有些許發福的女人,把東西給王安風放在桌上,然後就急匆匆轉身走出,準備招呼其他人去,王安風仿佛就像沒有感覺到方才從驛站三樓傳來的惡意,也不含糊,一手抓起油餅,一手夾著鹹菜絲,大快朵頤。
對麵那漢子見他吃得豪爽,不由側目,王安風五感強於常人,裝作不經意抬頭看向那漢子,後者見他看來,也不覺尷尬,打了個哈哈道:
“小兄弟好飯量!”
“沒有想到你長得並不如何壯實,飯量倒是不小。”
王安風咽下口中食物,微笑道:
“自小做慣了苦力活兒,胃口不知不覺也就大了,當時還還有些頭痛,害怕往後吃不飽飯。”
那漢子哈哈大笑起來,兩人說了這幾句話,稍微顯得熟絡些,又說了幾句話,那漢子無意問起:“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前麵州城去麼?”
王安風搖了搖頭,道:“不是,是要到附近的村子裡。”
“恰好有兩位故人在這裡。”
那大漢恍然點頭,然後指了指自己放在旁邊的扁擔和貨物,笑道:“那倒是討巧,咱們兩個算是一樣的了,不過我的故人們可就不是一位兩位了,那是得要一家兩家來算的。”
“因為家裡農忙,沒辦法花三五天時間去城裡,我就從城裡采買些他們需要的物什,一路賣過來,最後帶些農產入城,苦是苦了點,可是多少能掙些錢。”
一邊兒說著,一邊將最後兩塊油餅裹起了鹹菜絲,擦著碗碟裡的油汁過了一遍,浸滿了滋味,才一下扔到嘴裡,大口咀嚼了幾下,端起茶碗把裡頭的涼茶一飲而儘,重重放在桌上,撫著肚皮長呼口氣,道一聲爽快。
然後看著王安風,笑道:
“油餅拿水在肚裡泡漲,能多撐些時間,這可是不傳之秘,小兄弟,旁人可不與他說,哈哈。”
正要起身,突然晃了下,口中輕咦出聲,王安風不動聲色按住桌子,看到桌上盛滿涼茶的茶碗顫動,裡頭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
馬蹄重重翻落在地麵,然後揚起灰塵。
一行十匹,都是全無半點雜色的純黑色駿馬,極為神駿,毛發仿佛綢緞,水潤光滑,下麵賁起的肌肉仿佛水波般抖動。
馬上十人有男有女,皆是神完氣足,做江湖俠客打扮,顧盼生輝,此刻似乎是和人起了衝突,雖然他們騎乘快馬,旁邊竟然仍有一人能夠緊緊跟住,卻是個身材高大的魁梧漢子。
高有九尺,手腳粗大,每往前麵邁一步便是十數丈的距離,落在地上便要炸開一個大坑,速度之快,不遜奔馬,卻仍舊顯得從容,隻是麵容緊繃,隱隱有些駭人的怒氣,口中連連發出怒喊。
路上行人有認得這人的,忍不住低呼出聲,忙不迭退開,駐足看著那十一人以極快的速度遠去,一時間竟然不敢往前。
不明就裡的人好奇詢問,卻不答話,幾次三番,才說出原因,原來這個樣貌古拙的男子並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那可是這方圓兩三百裡地界裡麵,數一數二的大高手。
據說曾經拜入過江湖七宗之一,天龍院的下院當中。
旁邊行人聽到這話,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相較於時常在江湖上走動的諸多劍俠儒生,天龍院的力士甚少行走江湖,可是手上功夫卻決然不弱,他從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天龍院的力士,可隨即就注意到,是天龍院的下院。
吸起來的一口氣才慢慢吐出,道:
“下院?”
“如果是下院的話,那應該沒有特彆厲害。”
開口說話之人搖頭道:“這你可就錯了,天龍院下院隻還是管得寬鬆,武功還是一樣傳授,隻是不必遵守院中的苦修戒律罷了。”
“他能入天龍院,出來之後,也是仗著了一身武功震動一地。”
然後不管旁邊那人的震動,道:“就是不知道,那些年輕人怎麼惹到了這麼個江湖煞神人物?”
便在此時,那邊突然聽得了轟然一聲震動,幾人忙不迭抬頭去看,看到差不多百丈遠的地方,突地便炸開了一道暴風,肉眼可見的波紋像是水麵漣漪一樣散開,帶著被震裂開來的石塊,廢墟,形成了一道仿佛異獸般的沙塵異象,昂首嘶吼。
閒談的幾人走南闖北,也知道些許的江湖事情,登時變色,道:“天生異象,這,竟然是六品的中三品高手?!”
解釋這人身份的也有些瞠目結舌,道:
“我前次離家的時候,他隻是七品……”
“不過區區五年,竟然已經踏破龍門了麼?!”
………………
“哼!黃口小兒,也敢如此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