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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於小派的金元思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在他的麵前,在所有人麵前,金帳入口處垂下來厚重的錦像是波濤一樣湧動著,然後伴隨著沉靜的腳步聲,從裡麵慢慢走出來了一個人。
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握緊長劍,心裡麵的慌亂程度一下就到了極限,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了最後的一個念頭仍舊還在不斷盤旋。
那個能夠從萬軍叢中衝殺過來的人究竟是誰?
長得什麼模樣?
多大了?
三十,還是五十歲。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刺客的真容,在冬日的陽光下,那一張臉顯得格外地蒼白,甚至於有幾分透明,堅硬的麵部線條,黑色的發和瞳,冰冷的煞氣,所有的東西組合在一起,都無法遮掩一個事實。
那隻是個比起他都大不了幾歲的年輕武者。
同時,也是做出了數百年難得一見的事跡,在和平時代,正麵刺殺了萬軍保護當中的諸侯王,必然流傳於史書和未來的刺客。
金元思忍不住呆了一下。
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進入肺部,像是吞了一大口冰渣子,寒冷裡麵透著一股刺痛感,他眸子眯了眯,左右看了一眼周圍的人。
從打扮來看,有江湖遊俠,有宗派武者,世家長老,軍中驍將,他可以想象到的,安息國中存在有強大武者的勢力,基本全部都在這裡了。
而在最中間,眾人團團保護著的是兩個模樣肖似的年輕人,隻是一個氣質勇武,偏向於巴爾曼王,另外一個則有些陰沉,是王安風不喜歡的那種氣息。
在他出來之後,先前幾乎沸沸揚揚,恨不得衝入其中,將刺客徑直斬殺在刀下的將士和江湖人都像是被當頭澆下了一大盆冰水,瞬間陷入了沉默當中。
沒有人催促,也沒有人上前。
雙方就這樣陷入了詭異的僵持當中。
王安風並非癡傻之輩,一眼已經猜出這些人所想,無非是不願意冒險,做第一個上前試探的人罷了,當下衝著他們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輕描淡寫往前麵走了一步。
轟!
千萬人的腳步聲音彙聚在一起,像是悶雷一般。
就像是潮浪一般,披堅執銳,手持利刃的安息國精銳過些著各大宗派的高手整齊劃一朝著後麵退了一大步。
包圍著王安風的包圍圈一下多出了大片的空白。
沒有人願意第一個上前。
沒有人知道,前麵這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人會不會還有一戰之力,不知道他還能夠出得了幾招,要了幾個人的性命,誰都不想給人做嫁衣的倒黴鬼。
除此之外,他們也但心著自己打生打死,卻被無關之人人打出了最後一擊,或者眾人齊上,此人死在亂招之下,又該如何分辨?
眼神交錯,兵器微微抬起,卻又不肯揮出,似在試探,試探王安風,也在試探其餘門派中的人物。
王安風幾乎忍不住要歎息一聲。
他們都太聰明了。
在這個時候,那個雖然和巴爾曼王五官肖似,但是氣質偏向於陰冷的青年偏過頭去,和旁邊一名肩膀寬闊的大漢說了幾句話,後者微微點頭,雖有驚懼,卻未曾遲疑,一手按劍,向前大步踏出,眉目怒張,高聲喊了一聲。
周圍將士相互附和,口中同樣怒喊出聲。
手中沉重的鐵槍大戟抬起,重重砸落在地,持刀劍者,則是以刀劍叩擊鎧甲和鐵盾,口中怒喝,鎧甲甲葉發出肅殺的嘩啦聲音,兵家煞氣衝天而起。
王安風眸子低垂。
大王子和二王子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有些放鬆。
便在此時,一聲清越的劍鳴聲音突然炸開,淩冽的劍意衝天而起,旋即四下裡擴散,寒意激發,安息將領的身子微微僵硬,肅殺厚重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死寂。
金元思的心臟瘋狂跳動著。
然後他看到那個刺客手中多出一柄連鞘的長劍,麵對著萬軍包圍,手指一下一下彈擊著劍柄,微眯著眼睛,眼神似乎從那些江湖大前輩,以及殿下們的頭頂上飛過去,滿是不屑,輕描淡寫,近乎於有些懶洋洋地道:
“找個會大秦話的出來……”
“聽不懂。”
“吵。”
周圍所有能夠聽得懂大秦話的人都在這個瞬間陷入沉默當中,有人將這句話告訴了為首將領,後者氣到須發皆張,狠狠一劈長刀,口中怒喝,竟敢辱我大軍,必然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可看了看王安風手中連鞘長劍,卻還是咬著牙,派人找了一個大秦話說得利索的謀臣出來,周圍的高手當中雖然基本都懂得大秦話,但是總不能給讓他們去做這種事情。
而且,在廝殺之前,還有事情得問清楚。
是以縱然擁軍五萬,他還是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這一口氣來,那名謀臣是個不過三十出頭的男子,看了一眼王安風手中的劍,咬牙上前,道:
“你,你將王上如何了?”
在這一瞬間,兩位王子都下意識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
王安風輕描淡寫道:
“殺了。”
雖然早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結果,但是從刺客口中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仍舊讓所有人的心中震動非常,旁邊一名將領上前,怒喝道:
“此人殺王,罪該萬死!”
“兩位殿下,末將請以萬軍殺他!”
旁邊一名老者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突然開口,道:
“不可,此人武功高超,雖然說已經強弩之末,但是尋常的將士在其手中,根本難以走過多少回合,若是以將士去將他擒拿,恐怕死傷不在千人之下,在下以為不可。”
開口的將領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大王子雖然說是誰傷了那刺客就有賞賜可以拿,但是這些賞賜自然不可能會落在一個尋常的士卒手中,到了最後還是要到士卒所屬軍隊的將領身上。
周圍悍卒大多是他麾下。
他方才想了又想,最終下定決心,這些士兵雖然跟了他許久,但是為將者必然會冒險,哪裡有占據一座綠洲來得自在,哪怕多些損耗也是無妨。
這些士卒既然是在他的麾下,喚他為將軍,那麼最後,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得他一道晉身之梯,又有何不可?這本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麼?
未曾想,才表忠心,卻被這一老頭打斷。
心念至此,不由得越發惱怒,冷笑道:“怎麼,難不成鐵槍盟的周長老有什麼高見麼?此人弑殺王上,我等身為王上的將士,為王上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本就是應有之理。”
“此乃忠義,死得其所!”
“還是說,周長老悲天憫人,不願看到將士們受傷,願意親自出手,製服這刺客麼?若是如此,那麼末將拭目以待!”
老者麵容不變,道:“此獠凶惡異常,隻是老夫一人,自然不是對手,但是今日我鐵槍盟中來了諸多好手,可以結成陣法,陣法一成,就算是他武功再強,也難以掙脫開來。”
“不過,到時候,還要請諸位同道相助周某。”
“此惡賊武功太高,隻靠我鐵槍盟一家,可吃不下來。”
呂太安若有所思,主動開口,微笑道:
“既然如此,我萬獸穀願意出手相助。”
“我等同樣如此!”
“不可,此獠殺王,自然應當由我等來為王上報仇,諸位大俠如此著急,難不成是要打算為我王儘忠麼?”
“非也,非也……”
金元思目瞪口呆,他雖然隻是尋常幫派中的弟子,但是卻不是傻子,知道眼前這些大前輩們不惜開口怒喝,彼此爭執著的,就是眼前那個年紀輕輕的刺客。
照理說,他是巴爾曼王治下的百姓。
這些人要麼就是他的前輩,要麼就是隻在傳說當中聽到過的武者,素來為他們這些年輕的武者所敬仰,但是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這種爭執來去的模樣極為醜惡。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江湖。
他的眸子下意識偏轉,想要去看那個在萬軍前仍舊懶散桀驁的刺客。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聲輕笑聲音,然後輕笑聲逐漸變大,逐漸有些輕狂起來,爭執的聲音低沉下來,所有人的視線下意識朝著笑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不是其他人,正是那被眾人看作刀俎魚肉的刺客。
金元思看到他笑得很暢快,聲音並不大,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中,不能不說極為張狂不屑,便在金元思察覺到周圍的氣氛逐漸僵硬的時候,那刺客停下了笑聲。
但是年輕的臉上仍舊滿是嘲弄和不屑,手中連鞘的長劍抬起,虛點著前麵那些在安息江湖中聲望隆重的所謂前輩們,複有忍不住笑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安息江湖何止於是一潭死水,原來已經是一灘臭水溝了啊,放眼所見,皆為利來,皆為利往……”
周長老皺眉叱道:
“區區逆賊亂民,居然敢在這裡大放闕詞!”
“諸位師兄弟,我等布陣!”
“是,師兄!”
數名老者一齊暴喝出聲,抽出背後鐵槍,各展身法武功,擺出了一個陣法,無論何種架勢,明晃晃的槍刃卻始終都指向了王安風的方向,隱隱將他周身要穴籠罩。
而在同時,萬獸穀弟子驅趕猛獸徐行。
欲要搶功的諸多將領也都催動麾下的士卒擺出陣勢來,一時間,就像是先前的情景重現,隻是現在有人擺陣牽製之後,眾人已經暫時將顧慮放下來。
金元思張了張嘴,仍舊是少年意氣,不肯拔劍,甚至於有一種灼熱地仿佛火焰的情緒在他的胸腹間燃燒著,幾乎忍不住就要怒喝出聲。
但是剩餘的理智卻仍舊還在克製著他,這種自身的衝突和掙紮之後,在師父的低聲疑問以及周圍人古怪的注釋當中,他慢慢拔出了劍,可是劍刃仍舊隻是垂下在地麵上,不肯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