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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人隨手將麵具放在了石桌上,一拂袖袍,雲紋翻動,毫不客氣端坐在文士旁邊的竹椅上,端起來桌上茶盞,吹了吹熱氣,發現溫度恰好入口,並不會覺得燙,微微一怔。
入口清淡而遠,和文士手邊那杯滋味頗厚的山茶所用,無論茶葉,泉水,以及泡法截然不同。
唯獨冬日雪泉,才能沏出這樣清冷的口感。
道人嘴角微笑,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冷淡,目不斜視,一手端起茶盞飲茶,正在翻看典籍的文士,笑道:
“今日你心情似乎不錯?”
文士聲音冷淡,並不回頭看他,道:
“何以見得?”
“我猜的。”
青衫文士神色不變,淡淡道:
“猜錯了。”
道人笑了笑,隻是端茶細品,慢悠悠看著天空雲散,過了一會兒,文士將茶盞放在桌上,隨口問道:
“那幾人,如何了?”
古道人慢悠悠回道:
“不如何,我隻是將那個老先生護著離開了那裡,就回來了,至於那修煉了一身毒功的,倒是沒有對她們動手。”
“安風還有事情想要從她們身上知道對吧。”
“若是取了她們性命,線索不就斷了?”
文士頷首,不曾多言。
道人撫了撫茶盞,複又哂笑道:
“不過,那幾人怕是要嚇一大跳了。”
…………
遠處軍帳當中,有擊鼓聲音響起,沉悶如雷,遠近可聞,紫衣女子胡璿兒顧不得細究心中震動,並著那些離開各派同門的武者,儘快趕回了巴爾曼王營地當中,省得被人看出可疑之處。
雖然一路上沒有主動提及這件事情,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保持著沉默,沒有和其餘人談起這事情,更不曾告知將領和兩個王子。
巴爾曼王已死,軍權就由兩名王子,以及各大將領所掌控,這些軍隊本來應該重新回到各自的駐地當中,但是王上一死,接下來就是選拔新王的過程。
扶王之功,一步登天,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無論如何,這個時候是不能夠離開的。
是以這五萬大軍,就連臨時在各個綠洲當中招收的牧民都沒有被允許離開,浩浩蕩蕩,開撥向巴爾曼城行去,巴爾曼王的屍骸則臨時以木棺盛放,四馬拉車,被重重保護在重軍之中。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先前交手時的動靜之大,實在是安息江湖中許久都沒有出現過的大場麵,但是將領校尉各自清點了麾下士卒之後發現,尋常士卒幾乎沒有什麼死亡。
重傷的則大部分都是為了搶功,在那刺客衝陣時候近前廝殺的將領和江湖武者,粗略一看的話,所有傷亡之中,唯獨巴爾曼王傷口最為致命,可見出手之人,已經是殺心如鐵。
胡璿兒神色沉凝,在行進路上,能夠聽得到眾人低聲交談,無不是擔憂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刺客會對安息平靜已久的江湖造成什麼樣的衝擊。
這些世家大門出身的江湖武者,畢竟和最底層的士卒不同,對於那刺客最後踏空虛化的一幕,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頂級輕功,而非是什麼仙人下凡。
上萬軍隊,以及各派高手的圍堵,都沒能將他留下,足可以稱之為來去無蹤,這樣一個身法高超,又手段狠辣的人物,出現在江湖上,對於久享平靜的各大派彆而言,著實是是禍非福。
而因為紫衣女子胡璿兒之邀,又親眼目睹了第二個戴麵具高手出現的那些派彆高手腦海中則是已經再容不下半點其他思緒。
幸得他們都算是經曆過許多風雨,並非是初出茅廬的雛兒,這一路上雖憂心忡忡,各自都不曾表現於外。
隻是自彼此交錯的眼神之中可以料到,等到回返各自門派之後,必然會將這些事情告知於門派中的長輩同僚。
到時候安息江湖將會如何震動波濤,乃至於影響到真正的天下江湖大勢,雖然還不曾到那一日,卻已經足以預料了。
大軍開撥,日行三百八十裡。
因為種種原因,即便是那些高手,或者坐騎腳力遠超尋常士卒的將領貴胄,也都沒有如同往日那樣,仗著坐騎腳力,提前回到城中,一邊享受美酒和美人,一邊等著屬下督軍回返。
一路上花去了月餘時間,才回到巴爾曼城當中。
入夜之後,胡璿兒將自己的師父迎入屋中,那是個身材頗為嬌小的女子。
胡璿兒年紀已經二十八歲,隻是因為天賦異稟,而毒功修行和玄門正宗截然不同,被視作旁門左道,雖然有諸般危險不穩,但是進境極塊,即便如此,她也隻是堪堪抵達五品境界。
據此估量,眼前女子歲數起碼要在五十歲左右,但是肉眼看去,仍舊不過隻是雙十歲月,眉眼之中褪去了如胡璿兒那樣的嫵媚,反倒如出水芙蓉,唯獨麵色隱隱一絲蒼白,似是受傷未愈,越發顯得柔弱,我見猶憐。
這名麵目清秀的女子隨意坐在床上,胡璿兒不敢怠慢,半跪在地,頭顱低垂,輕聲道:“師父,這一次事情未能成功,弟子……”
女子咳嗽了一下,擺了擺手,歎道:
“這件事情不能夠怪在你的身上。”
“便是為師,不也是一出現就給那個道人給製住了嗎?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好生厲害的身法……”
胡璿兒心跳禁不住微微加速。
這段時間以來,大軍開撥,並不入城,隻是隨軍紮寨,她一直沒能夠找到時間和自己師父細談,此刻聽到師父主動提及那一日出現的年輕道人,忍不住輕聲道:
“那道人真的……”
女子點了點頭,歎道:
“光論道門勁氣上的造詣,為師從未曾見到過比他還強的了,以這樣的手段,定然是絕對的宗師,隻是不知道,大秦的道門什麼時候又出現了這樣一個驚世之才,我等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而且,他的臉上也戴著那一張麵具。”
即便已經過去了足足月餘時間,女子的眼底仍舊浮現震動之色,她未曾和胡璿兒說出,當日那道士隻是一抬手就已經將她製住,這種手段,已經不是一般的宗師所能夠達到的了。
一般的宗師雖然也有通天徹地的本身,但是她本身也有一柄古朽的神兵,氣機雖然已經在漫長歲月當中近乎於消失殆儘,但是終究還留有部分,能夠讓她借之施展出宗師手段。
氣機流轉,仿佛驚雷走電,不過忽然而已。
可是那個道士一抬手分明動作徐緩,每一個動作的軌跡和走向她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當她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那一隻白皙的手掌已經輕輕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在眼前,那溫潤如玉的道人正在淺淺微笑。
時隔月餘,再度回想。
女子的瞳中仍舊浮現出了淡淡的驚懼,當下按捺住自己心緒,不讓其繼續發散,繼續深入下去,生怕再想哪怕一息時間,自己就會失去全部的勇氣,徹底放棄這一件事情,道:
“總之,這江湖中恐怕是有隱世勢力出世了。”
“一出現,就有起碼兩名成員能夠爆發出逼近甚至於超過宗師的手段,不可以小覷,為師將會此件事情儘數上稟,你在安息,亦要小心謹慎。”
“雖然那麵具人對於我等似乎沒有什麼惡意,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你在安息,很有可能還會和他們接觸,若是當真有那麼一天,切記,不可以妄動,一切以謹慎為主。”
胡璿兒自然一一答應下來。
想了想,正要將那一夜自己和此人交手,一身無往而不利的毒功似乎遇到克星一般的事情告訴自己的師父,卻看到眼前的女子歎息一聲,神色隱有恍惚,道:
“他說,他們……”
“這個組織,能有這種手段的,究竟有幾人?”
胡璿兒聲音微微一滯,腦海中重又浮現仿佛驚雷破空一般筆直奔來,擋者披靡,如波開浪斬一般的劍光,強自笑道:
“天下宗師,自然不可能會多。”
“弟子所料,此二人或者就是此組織中最強二人,此次出來,乃是為了能夠一鳴驚人,才做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清秀女子微微歎息,道: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
胡璿兒麵上篤定微笑,心中卻實則沒有半點把握。
那二人,就真的便是那個組織當中的最強之人了嗎?
她扭過頭去,看向窗台,窗戶打開,外麵天色一片漆黑,隻能夠隱隱看得到星星點點極為渺小遙遠的星光,卻令這夜色越發陰沉起來。
她想到那位屍身已經近乎腐朽的巴爾曼王,隱隱感覺到了一股極強的壓迫感,令她幾乎有些難以呼吸,就像是年少時在深山老林中修行,看到天空被厚重的雨雲遮蔽,卻不知道會下多大多凶猛的暴雨,更不知是什麼時候下。
她旋即又想到了那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忍不住咬了下下唇,心中升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心。
那個危險而瘋狂的家夥,現在一定正隱藏在哪一個角落中,密切關注著巴爾曼城中的變化,或者得意洋洋,或者正在準備著下一步的計劃。
……………………
巴爾曼王的王宮中,依舊一如既往地燈火通明。
大王子一如城中,略作推辭,就毫不遮掩,住入了這不知道耗費了多少黃金才修建出來的江南園林王府當中。
而二王子並沒有和他相爭,仿佛一下子就變成了大王子理想中溫順而膽怯的兄弟,乖乖住在了他在巴爾曼王城的住處。
那是位於城南的一座院子。
建築的風格完全就是安息國應有的那一種。
蒼茫古樸的風格,方方正正的建築,仿佛黃沙一樣色澤和質感的巨石塊。
模樣和巴爾曼王極為相似,眉眼處卻要清秀許多的二王子換去了身上的甲胄和獵裝,換成了寬鬆的居家衣物,微卷的黑色長發用束額擋住,露出了一雙清亮的眼睛。
右腿盤起,左腿垂下坐在石頭床上,看上去就像是個尋常的安息富家子弟,旁邊侍女為他盛酒,他微微把玩著手中的粗陶酒碗,淺綠色的烈酒在陶碗中晃來晃去。
他的前麵,跪著幾名男子。
其中一人雙手捧著一個紅木托盤,托盤裡麵是明黃色的綢緞,上麵放著一麵璽,為猛虎盤踞的模樣,捧著王璽的中年男子頭顱低垂,極恭敬道:
“回稟王上,王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