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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消息,將稍微寧靜些許的局麵攪亂,不過一夜變故,不知道有多少人,江湖,朝堂,天下,許許多多的視線都落在了西域,落在了那遙遠的土地之上,翹首以盼。
像是在那裡有著他們最為關心的事情,如同長夜有星辰大亮於荒野。
原本潛伏著的暗子被一個個動用起來。
他們舍棄了原本的計劃,撕破了先前的偽裝,仿佛一道道流星,在暗夜之中,朝著同一個目的地而筆直奔去。
旋即,有一個個消息從那裡傳了回來。
…………
昌建國國都之外七十裡,這裡是這一帶最高的山峰,名為東陽峰,山勢嶙峋,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一年四季,幾乎都不長半點植被,現得其主峰越發冷峻孤傲,曾有高人在上麵寫下兩字東陽,有大日初生象。
王安風本追尋著坻川汗王的蹤跡,往北而去。
那位汗王並不是能夠簡單對付的角色,留下的痕跡多有誤導,未曾想,才破殺了攔路的七名武者,才不過一日時間,再度被阻,不得不停了下腳步來。
“福生無量,居士可安好?”
穿著褐色衣服的老者擋在了王安風的麵前,他衣著很樸素,手掌卻很乾淨,身後則是浩浩蕩蕩,跟著了幾十人,神色慈和,隱含悲苦,不像是個江湖人,更像是個很有學識的長輩。
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道:
“在下並不認得老丈。”
老者搖了搖頭,笑嗬嗬道:
“識得不識得,都是俗人眼裡的俗氣事情,不識得就不能夠相邀了嗎?”
“那老者為何攔路?”
老人神色莊嚴,道:
“居士可是要往北去?”
“在下,正為了解救居士的性命而來。”
“北地兵戈邊疆,其勢肅殺,而居士命格之中亦是過於鋒銳,欲要去除此禍,須得要居士將劍解下,在我國供奉十年,化去兵戈銳利之氣,十年之後,死劫自解,到時候在下會親自將兵刃雙手奉還。”
老者神色鄭重。
王安風看著手中的木劍,這柄劍再經曆過湛盧劍劍靈的重塑之後,已經和原本大為不同,不再如同當年那樣灰撲撲不起眼,赤紅色的流光,即便是封鎖在劍鞘之中,亦隱隱透出灼熱氣息。
任何人,即便是不通武藝,隻要看上一眼,都能明白這柄劍的價值。
江湖上,為神兵秘籍而廝殺冒險,本就是尋常事,若是能夠因此更有其他好處,願意一搏之人,並不在少數,若是經過有心人的挑撥,則自然更是如此。
王安風從劍上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原來如此,為利嗎?”
老者未曾開口,神色似乎越發悲苦。
王安風聽到了隨風而來的細碎聲音,掌中神兵震顫,手腕一震,已經將手中劍連鞘扔下,鋒芒之氣,透出劍鞘,倒插於地上,怔然鳴嘯,靈韻氣機自然引動,劍如龍吟,仿佛雲霧繚繞,許久不散,透出赤紅光影。
在他前麵的幾十人眼中都有喜色,暗中交換了一個神色,而在這裡的山下,有上千軍馬暗中潛伏,皆身穿鎧甲,手持利刃,自大秦模仿而來的強弩已經上弦。
為首一名將領低聲道:
“待會兒受到了國師的消息,你我便一齊殺出。”
“若能得了此劍,陛下也能夠從那佞臣手中重登大寶,這是惠及家國萬民的事情,你我往日得了王上看重,而今,豈敢惜身?”
山腰之上,王安風將細碎的聲音收入耳中,看著前麵的老者:
“為君儘忠,是大義所在,但是你們的國君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我並不欠他的,需要去害了旁人性命,才能夠保住的君主,不如廢去,重立明君。”
“我想,為了防止後事,你們大概不單要這把劍,還想要用我的性命,討好匈族。”
老者眼中出現苦意:“你,你竟知道……”
“我並不傻。”
“那你為何如此……”
王安風望著北方,他此刻感受到了,一己之力,麵對強國的壓迫,即便錯的是對方,但是在懸殊的力量之下,有無數人願意阻攔在他的麵前,他看著遠方,眼中仿佛看到了奔走的匈奴汗王,笑了下,輕聲道:
“我想,除去匈族的人,為了此劍鋌而走險的,應該也不在少數。”
老者並不是無知愚鈍之人,聞言一下明白過來:
“你想要殺雞儆猴?”
“但是你已經棄劍……”
已經有老者的弟子暗中放出了信號,伴隨著鎧甲甲葉的肅殺鳴響聲音,數百名身穿鎧甲的精悍之人從山腳下奔走而上,手中強弓強弩打開,鋒芒畢露,將王安風牢牢鎖定,寒意乍現。
然後幾乎不肯給旁人半點反應的時間,伴隨一聲低喝,弩矢如雨而落,朝著王安風射去,老者閉了閉眼睛,臉上似乎有悲哀之色,卻又未曾阻止,可數息之後,便即察覺不對,竟隻是聽到了弓弩破空之音,未曾聽到其他。
猛地睜開雙眼,神色微變。
上千弩矢凝固在了空中。
空氣中有肉眼可見的漣漪,一圈一圈地震蕩開來,旋即平複。
被包圍在中間的人並沒有拔劍,他很從容地將雙手袖口稍微向上翻卷,露出了受傷包紮的手腕腕口,露出了手有刀痕的手臂,那是來自於匈族王的腰刀,鮮血的味道和藥的味道混在一起,味道很複雜。
然後伸出右手,將一根仍舊還在不斷震顫的箭矢握在手中,稍微用力,箭矢化作齏粉。
老者心中震動。
王安風神色寧靜,看著倒插在地,死死被鎖在了劍鞘中的長劍。
“是誰告訴你,王安風離了神兵便一無是處?”
老者神色驟然變化。
“什麼?你……”
王安風氣息流轉,氣機澎湃而起。
“你該好好看看。”
“某的身上,除去了那一柄神兵神武,還有這個。”
天地之間,一座金鐘自虛為實,浮現出來,將青年倒扣其中,赤金色的佛經紋路雕琢其上,伴隨著緩緩轉動,散出霓虹般的光彩來,將周圍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雲染成了赤紅鎏金的顏色。
王安風雙瞳之中,赤紅蓮花綻放,單手豎立胸前。
正在緩緩旋轉的虛幻金鐘停滯,旋即鳴嘯,其音浩大,連響九九之數。
少林金鐘罩。
“萬法不破,琉璃身——”
轟!!!
不過數個時辰,便有各家各派的高手密探出現在了這裡,出身於刑部的密探循穹看著那座山上的風景,看著那絲絲縷縷,還未曾散去的火焰,陷入失神。
他從來不曾見到過這樣炫目的火焰。
純粹的金色,絲絲縷縷,質地仿佛最細膩的金砂,就這樣,自下而上,緩緩朝著天空漂浮,充斥在整個視野。
不知道是哪一個流派,才能夠使用這樣的氣機,天空中,白色的雲霧,甚至於湛藍的天空,被渲染成很純粹很清澈的赤金。
過去了很久的時間,循穹才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回過神來,然後手忙腳亂,將隨身的東西取出,就隻盤坐在了隱秘之處,迅速寫完了密信。
當日,消息以特殊的手法,傳遍了江湖和朝堂。
“王天策之子出現於昌建國中,昌建國國師外出七十裡阻攔,布下兵陣,敗而未殺,未曾察覺殘留劍氣,後過境,昌建國國師持新蘆劍暗算,奪劍,釘殺其於一千三百丈東陽峰山巔,離去。”
“屍首無人敢動。”
……
天地鎏金。
循穹抬眸看著那天地之間的異象,心臟仍舊瘋狂地跳動著。
可是他不能夠繼續在這裡停留,強行定了定神,繼續起身,匆匆循著蹤跡趕路。
他作為暗子,既然已經被啟動,唯一的解釋就是,即便是刑部,對於這一次的江湖事情也極為在乎,甚至於不惜讓他顯出身形,令之前數年的潛伏歸於一場空。
之後他便能夠回到大秦,所以相對應的,這件事情就必須要做好。
但是他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的明悟——
這算是大秦江湖和西域北疆的碰撞。
加之神武府的特殊性,即便是朝堂,也極為在乎結果。
這裡是昌建國,距離大秦的邊關天雄城,距離已經超過了萬裡之遙。
他識得道路,拍馬而去,儘全力發揮所學,循著未曾多加掩飾的方向和路線疾奔追趕著。
又過一日。
距大秦西域,天雄城一萬三千裡。
循穹穿過了一座座沸騰的城池,聽過了無數的嗓音,男人,女人,年輕的,年少的,年老的,聽著無數身份,無數人在講述著同一個話題。
那個人的故事和事跡似乎衝地比天穹都要遙遠。
他步過了草原,在草原最為荒僻的角落之上,聞著刺鼻的血腥味道,看著眼前遍布的屍骸,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燒著,深深吸了口氣,趴伏在地上,將聽說和搜查到的情報寫在了信箋上。
“是日,王安風過天雄城,一萬三千裡。”
“七國賊寇聯手埋伏,似為重金所誘,故而不惜己身,中三品以上高手七十二,五品六,四品一,號稱百寨,鐵索連馬,結陣以待,據傳,寨主上前邀戰,王安風應戰,將其斬於馬下。”
“群寇請饒,不允,拔劍而戰。”
“一日之間,百寨儘除。”
循穹吸了口氣,乾燥的西域空氣中混著沙礫,這個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早已經知道,但是他不曾知道,當清晨冰冷的空氣中,混雜了刀劍的鏽跡,還有鮮血的味道時,竟然會這樣地灼熱。
灼熱,熾烈,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燒。
他的血脈都在為之沸騰,環顧了一周,在刀劍成林的地方,用儘了全身力氣,最後寫下了三個字。
“儘斬之。”
…………
一個個消息,像是早春時候的火焰一般,迅速掠過了這片大地,情報傳回去的時候,文字越來越少,但是,頻率越來越高。
那些曾經高居大堂的大人物,那仿佛能夠輕易決定萬人生死榮辱的手掌,在拿起那一張紙片的時候,竟然會有遏製不住的輕微顫抖。
每一個字都是他們熟悉的。
因為寫信的是潛伏的暗子,那是是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的影子,他們的字跡沒有自己的特點,因為特點代表著鮮明,代表著會被認出來。
認出來就會死去。
他們的手可以寫得出天下任何一個人的字跡,但是現在,那不同麵目,不同年紀,不同歲月經曆的人,所寫下的文字,每一筆,每一撇,柔軟的,中正的,秀麗的,都浸潤了淋漓的鮮血。
氤氳著的殺氣從遙遠荒涼的大漠,透過了千萬裡的距離,在點著香燭的紅木閣樓重安靜地綻放,依舊凜冽,依舊肅殺,仿佛透著北漠的寒意。
“神武府王安風過天雄城兩萬裡。”
“現身吉曲國,四品刺客暴起刺其於百姓之中,強受一劍,以掌力斃之,咳血,百姓無死傷,無礙,自飲茶而去,城主相送於城外七十裡,不敢退。”
“並於林外遇伏。”
“是日五百匈族甲士,並驍將一人,死於城外。”
“閘河浪濤染血,腥味數日不絕,更名赤河,時日,天地異象,如火燒雲,便即一百八十餘裡,數十萬人可見。”
“神武府主離西域。”
“有東州前世家結陣阻攔。”
“神武府主未曾拔劍,以劍鞘橫擊,破山岩十裡。”
“眾人麵無血色,退去。”
“府主過…………”
“……阻攔……,儘斬之。”
“退去,不殺。”
“斬之……”
“擋於前路者,斬之……”
“儘斬之。”
天京城·皇宮。
李棲梧放下了手中的信箋。
上麵的名稱,那些無淚無血一般的密探,在信箋上寫出來的名字,已經從王天策之子,到王安風,然後再到神武王安風,而今已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府主。
第五日。
府主已過三萬裡西域,途徑十七國。
退去者不殺。
不退者皆斬之。
未有能阻攔者……
………………
循穹抬起頭來,水浸潤了嗓子,反倒是有些刺痛。
一路追趕,他的武功不算是很強,這個時候早就已經精疲力竭,可以說,若不是那位神武府主會遇到重重的阻礙,會不斷有人不怕死地攔在他的麵前,他早已經失去了蹤跡。
可是這個時候,以他的實力,居然也能夠勉強跟在後麵,未曾被阻攔。
但是,府主是為了做什麼?
這樣不怕被坻川王知道了嗎?
他也曾經這樣遲疑和好奇過,但是現在已經明白了,知道之後,心裡麵甚至於是有些許的幸災樂禍。
匈奴知道又能夠怎麼樣?神武府主一直都跟在後麵,坻川王根本沒有施展騰挪的時間和空間,隻有恐懼和壓迫,越來越多的恐懼和壓迫,那種感情會伴隨著時間擠壓在心底裡,越來越重。
很多時候,這樣的恐懼比起生死時候,還要能夠令人心境崩潰。
隻要想著背後跟著一位天下絕世的武者,自己嘗試阻攔的努力全部都被吞噬,像是墜入沼澤,半點動靜都沒有,任由是誰,都會隻有絕望。
他突然想起來,通過心理上的壓迫,使得對手逐漸失去了意誌和體力,連帶著自身的實力都難以發揮出來。這正是匈族鐵騎最擅長的戰法,模仿草原上群狼圍獵。
匈奴的汗王,最後陷入了匈族的戰法裡麵,筋疲力儘,狼狽不堪。
不知道接下來,府主會遇到什麼,會做出什麼?
現在已經沒有人敢於擋在府主麵前了罷?
循穹此刻其實已經筋疲力儘,不過還好,或許是這些消息的分量太大,大到讓任何親眼見到的人,都失去了除去震撼之外的所有思緒,他一路至此,數日以來,雖極儘疲憊,居然沒有遇到廝殺。
想著想著心裡反倒是有些歡快的感覺,一時間也不覺得累,坐在路邊的飯館桌子上,一邊沒有半點風姿氣度地大口啃著肉餅,咽著肉湯,腦海中想著那位府主這幾日時間可是在那裡吃的飯食。
就算是頂級的高手,也絕不可能不吃不喝罷?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旁邊有人興奮交談,道:
“聽說了嗎?聽說了沒?”
“三十六國大派,似乎有不少聚集在了前麵,打算將那位攔下來。”
“什麼?你不要開玩笑,這個可不是小事情!”
“哪裡有開玩笑?十大劍派裡麵,星羅劍派,遼嵐劍派,霍和山蒼鷹劍都有精銳弟子出現了,加上其他的弟子,嘿嘿,這一次恐怕是有哪一門哪一派的高人長老看不下去了,打算出山。”
“誰都知道,那位府主是為了匈族,但是這樣豈不是橫掃了我們西域江湖?有高人會看不下眼去,也是實屬正常的事情了。”
“原來如此……”
循穹的神色驟然凝固了,然後在他的思緒未曾活動起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做出了選擇,猛地起身,大步地走了過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