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腳步微微一頓,抬頭看著太子府前麵喊住自己的人。
那是個氣度很不差的男人,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笑意,穿一身白底山水紋路衣服,腰間懸一枚色澤水亮的翡翠玉佩,見到王安風停下腳步,叉手瀟灑一禮,笑道:“在下博陵崔氏崔格,見過先生。”
博陵崔氏,五姓七望。
王安風心中微動,已有預料來者似乎是衝著自己而來,仍故作試探,隻是裝作不知,微笑道:
“原來是崔公子,此來大概是為了太子殿下而來,殿下正在府中,或許正是在等待崔公子,請入。”
崔格微怔,擺手笑道:
“非也非也,在下可沒有資格勞累殿下等著。”
“崔某此來,正是為了先生。”
王安風視線中看到這座雄偉的大城,天空中一片明淨,隻是雖然之前就想到過這一次來天京城不會那麼簡單,但是他也沒有料到,自己入城不夠一炷香多些的時間,才剛剛從太子府裡走出來,就已經有人專門等著自己。
應當讚歎一聲不愧是五姓七望?還是感慨一聲天京城果然步步雷池。
心中念頭轉頭,嘴角微微挑起,看向旁邊崔格,倒也沒有用禪宗以心印心法門在他心裡頭扔幾個炸雷,既然來者不善,不如先從這小卒子試探一二,道:“邀請在下?區區在下,如何能當得起五姓七望大族如此看重?”
崔格朗聲一笑,道:“兄台能夠令天京城朱雀門副門大開,可不是一般人物,在下還算是高攀了。”
離武站在一旁,隔了三步距離,看著兩人交談。
不過明麵上的寒暄幾句,王安風轉頭看向老人,道:“崔兄如此相邀,不去委實有些對不起盛情,離伯,熙明,你們先去找公孫,我片刻後就回去。”
東方熙明看著王安風才出了太子府就上了那位崔格的馬車。
看著馬車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離去,道:“離伯,那人是誰?”
離武牽著東方熙明轉過身子,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口中道:
“是誰?這一幫人可不能夠用是誰來稱呼,在他們眼中,個人性命遠在家族興盛之下,哼,多少年不曾打過交道,年輕一輩人裡麵仍舊是這一股子臭味,臭不可聞。”
王安風閉目坐在馬車上。
這看上去樸素,實則處處奢貴得令人咂舌的馬車緩緩駛過道路,駛過人流,最後在一處院落停下,王安風下車之後,看到這座府邸之後,有大片起伏園林,竟仿佛依山而建,能於城中鬨中取靜,簡直不能用大手筆來形容。
崔格笑道:“寒酸彆院,叫王先生見笑了。”
王安風按了按眉心,看到那怕是在外麵的侍衛穿著的衣服都比自己身上這一身更好,能夠看到裡麵侍女皆都是清秀姿色,穿著比起一些小富之家的女兒更清貴些,崔格注意到他視線,似乎隨意提道:
“都是些粗手粗腳的使喚丫鬟,先生若看得上,回頭便差使幾人去先生府上,也能為先生做些粗活。”“家叔還在裡麵等著,先生且入。”
一路入內,外麵所見已經足以令尋常人震動,可要和裡麵布置比起來卻又顯得不值一提,王安風在待客用的大堂中落座,已經有兩名清秀過人,身段婀娜的女子上茶,崔格笑一聲稍待,已轉入屏風之後。
王安風先前離開時候已經將背後裝著兩柄神劍的劍匣交給了離武。
此刻自身天機術氣機彌散開來,將整個院落籠罩,轉了一周,似又想到什麼,屈指在桌上輕叩兩下,體內神兵天機珠向左旋轉三周,在他本身命格之外,重塑為東方家命格錄本中中等偏上的謀士命格,青紫富貴隻沾了一點。
旁邊侍女好奇看他。
王安風輕輕微笑,端起茶來,隻是道:“茶很好。”
……………
“三叔,那人已經來了,現在就在外麵。”
端著茶的中年人淡淡道:“哦,為盧家所看重,是個什麼樣的人。”
崔格垂手答道:
“進退有度,侄兒一路試探沒有能夠看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坐在馬車上時候,背挺得很直,性子應該屬於克製方正的那一類,會在意侍從和侍女的感受,會下意識頷首還禮,應該是出身尋常,最多不超過士族,而且大有可能隻是寒門,對於尋常人抱有同情。”
中年男子放下茶盞,若有所思道:
“看起來是個自傲的人。”
“這種人最為看重自己內心的規矩,比起尋常人更難對付,也難擊倒。”
“而且隻要他自己內裡沒認輸,就會一次一次爬起來,難纏。”
崔格輕聲道:“我們真要對付他?”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道:“不是要對付他,沒有打算針對他,隻是想要讓他自己知難而退,皇長孫出去遊曆江湖時候遇到危險被人劫走,這人可能機緣巧合之下與皇長孫結交。”
“你說他有才氣,可天底下有才氣的人有很多。”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並不是隻看才氣。”
“潑天的清貴福分,落在你我的手中恰當正好,有時候落在其他人身上,就會將他砸死,沒有福分,便吃不下這身份,這個道理你應該知道。”
“他若懂得進退的話,能夠做得一地郡守,京城四品,已經是極限的富貴,往前一步就是要踩在許多人的身上,就是禍事了。”
“侄兒知道,隻是覺得有些可惜。”
“可惜甚麼,他若選得好也是一世富貴,走罷,去見一見這個被皇長孫稱呼為老師的人。”
男人喝完了手裡端著的茶水,把白瓷茶盞隨手放在一旁,站起身來,男子身材高大,身上自然帶著一股貴氣,崔格已經是風姿過人,在他麵前仍顯得有些不夠,顯得稚嫩。
在那張桌子一側後麵,垂手站著身穿黑衣的老者,臉上皺紋密密麻麻,一雙眼睛眼角低垂,瞳孔無光,那中年男子一開口,就如同幽影一樣跟在五步以後,悄無聲息。走過屏風,左右兩側有寒梅數枝,穿著藕色衣服的侍女恭敬行禮,院子裡一側角落燒著個火盆,除去腳步聲音,就隻剩下火焰燃燒,柴薪被火焰舔舐著發出的劈啪聲音還在響起。
中年男子走過後堂,折廊,透過薄如蟬翼的屏風,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椅子上,安靜喝茶,脊背挺得筆直,腳步不停,走到大堂的門口,看到了端坐著的王安風,穿著一身藍衣,那一身藍衣的材質,就算是崔家的侍女侍從都看不上眼。
可以看得到那一身衣服已穿了許久,有些地方已略有發白。
男子眯著眼,右手手指上套著一個碧色的指環,手指摸著指環,輕輕轉了轉,氣機流轉,他眼前端坐著的青年頭頂三丈處騰起一層層白色雲霧,已經略微泛起青色,卻未曾生出紫韻。
是文士一類的命格,卻不算太過富貴。
這等人大多有些才氣,一經得勢,就能夠騰起。
不過,那也要騰起才行。
王安風將那一盞茶喝乾了數次,心中慢慢推算這一次短暫入天京城可能會遭遇到的各種事情,雖然自己隻是打算去將那兩把神劍還回皇宮中去,但是天京城是大秦這樣一座龐大敵國的中樞,各種勢力糾纏不清。
李長興想要給他造勢,可是太過年輕稚嫩。
皇長孫老師的身份會令許多人畏懼尊重,但是也會令一些人心中生出其他心思,如今日崔家主動等在太子府外,就是其中之一,他日或者會有更多人看他不過,何況之後入皇宮勢必會落入許多有心人眼中。
王安風見到崔格身前那氣度富貴的男子,出於禮節,主動起身,暗中則已察覺一股微弱的天機術波動,此次算是主動跳進天京城這個泥水坑裡,心中打算冷眼旁觀崔家究竟作何打算。
那男子見王安風起身,伸手微攔,麵上微笑,道:
“請坐,請坐,先生不必如此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