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武當年曾經率數百人追殺萬人潰軍數十裡。”
“當年那一戰,大秦兵峰雖然有些疲軟,可想要徹底掃平那些世家大族,不是問題。”
“之所以讓其入朝,一方麵是因為各國領土確實需要這些人來維持穩定,另外一方麵……大秦世家盤根錯節,於戰事當中出力不少,其勢力威望一日比一日更大,幾乎要成尾大不掉之局,朝堂官員中,幾乎六成都是出身於世家,其餘也多與世家有舊。”
“五姓七望,門生遍及天下,並非是一句空話。”
“朝堂需要另外一股勢力,與其形成平衡。”
王安風安靜聽著老人說完,道:
“當年六國世家殘黨乘馬入天京,是為了對抗大秦世家?”
老人撫須道:“不錯。”
“不過那是過去。”
他聲音滿是嘲諷。
“為何說世家終究是世家,短短二十餘年時間,原先彼此敵對的各大世家,已經暗地裡有所來往,百年皇朝,千年世家,盤根錯節,藕斷絲連,這便是世家。”
“大秦雖然昌盛,可是在世家這個問題上,麵臨的局勢幾乎重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和當日並無多少不同。”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此刻的大秦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大秦,一統六國,占據中原,七十二郡鎮壓各地,十八路鐵騎分走南北,和當年舉一國之力擊潰天下的時候已經不同。”
老人抬手喝了口酒,又輕描淡寫說出一句足以令朝堂四野震動的話。
“此刻的大秦朝堂,已經不需要世家門閥。”
“而今太子仁厚,魄力不足,陛下在世,世家門閥必然不會生出二心,可是太子沒有能力掌控局勢的話,世家恐怕會令國力衰退,甚至於連當時的帝王都要受到影響。”
“我想陛下大有將六國世家慢慢驅逐出朝堂的心思。”
“不止六國世家,這二十多年世家暗中來往,這一下必然使得天下世家士林傷筋動骨,陛下會念舊情,可是神武府此刻入朝,不管是否是陛下開口,都會變成朝堂上旋渦最危險的地方。”
“畢竟當年有三國直接因為神武府而亡。”
“剩下三國也和你爹,還有我們這些老家夥脫不了乾係。”
“再加上此刻朝堂上派係已成,相互製衡。”
“你若入朝,六國世家必然群起而攻之,你會自然而然成為陛下手中,割去六國世家這一大塊爛肉的刀,你無懼他們正麵相攻,可是朝堂上陰損下作的手段,就算是我也覺得心寒。”
“此時一了,神武府恐怕會被士子做文抨擊。”
“到時候為了保你,陛下應該會將一名皇室女子嫁與你為妻,再將你調往西域,和北域都護府互成犄角。那便是大秦為下一個百年後,鯨吞天下做的準備。”
“如此當代那些文人怎麼汙你名聲,你在後世史書中,總少不了一個名將的位置。”
“至多是私德有損,但是大節無虧。”
老柱國似乎是打開了話頭,也有可能是連飲了兩種不同的酒,有些醉了,話有些多,道:
“陛下他對神武府有感情,甚至感情極深這是真的,可他是皇帝啊,我當年總覺得帝王家過於冷酷無情,一開始在神武府中也處處和他保持距離,可這些年見得多了,也覺得陛下比你我更苦。”
“他得要先為天下黎民,大秦祖業負責,然後是皇室。”
“一直到最後才是自己。”
“有時候會令人斥責冷血的流放卸職,可能已經是帝王做能做出的最大努力,我們現在能夠喝著酒說著當年一同生死與共的同袍之情,可這些對於帝王而言,實在是有些奢侈了,帝王並不需要多餘的感情。”
梅忘笙聽得心神震動,連連飲酒數盞,卻又道:
“世家門閥所在於天下幾乎理所當然。”
“此刻去想的話,確實有許多弊端,但是卻也有一點,天下才俊,有八成出自於世家,其中又有部分出自於士族,寒門貴子,比例實在是太低了些,若將世家儘數打散,反倒連累朝堂不穩又該如何?”
老柱國淡淡道:“這一點,朝堂上周楓月,長孫念,都看得出來。”
“也知道該如何去做。”
“可是沒有人敢走出那一步,不知是成是敗,是生是死。”
“他們不敢。”
“也不知道何時能有人敢冒天下士子之大不韙,徹底打斷世家壟斷朝堂的脊梁骨,一腳將那門閥踹下塵土,和普天下的百姓站在一處地方。”
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說儘了,老邁柱國醉倒在桌上。
這一夜已經過去,星光漸漸隱去,隻是還遠不到日出的時候,王安風將老柱國送到客房中去,離開時候,老柱國抓著他的袖口,分明還未曾大醉,與王安風說求他給他們當年那一代神武府的老家夥們留下些生息。
若要入朝堂,再過些年。
他不想要自己的老兄弟們在白發蒼蒼的時候,還要再一頭紮進朝堂旋渦裡去,書生殺人從不用刀,朝堂是比沙場更能耗去性命的地方,這一場下來,就算能夠僥幸活命,可也逃不過數年後遠離中原,客死西域。
他們大抵是不會後悔的,可是他說他心疼。
直到王安風輕聲說他此生不會入朝堂,老人才慢慢鬆開手掌,躺在床上,王安風走出來,一時間沒有困意,坐在最高處,看著天上月色腦海中胡思亂想,卻都不是什麼和神武府主身份相匹配的軍國大事。
他想到三師父總說要自己偷偷溜入大內喝酒。
這一次光明正大給人迎進去,也不知道在三師父眼裡究竟哪一個更有排麵些?算不算是做成了神偷門裡代代相傳的傳統?
又想到在那宴會上感覺到天雄城李吟香的氣機站在自己背後,險些嚇了一跳,沒能維持住神武府主的架勢,他萬萬想不到李吟香竟然是宮中女官,當日在西域邊關出來可能是做了易容,氣機依舊,看上去卻和今日所見完全不同。
不過能夠出宮,還和皇甫家有舊,李吟香在宮中女官中的身份恐怕不低。
不過當日他二人是刀狂和江湖女俠。
今日卻是神武府主和朝堂女官,對麵相逢不相識,倒也有趣。
可以記下,若有閒暇見到薛姑娘,大可以和她談笑說人世間緣分之奇,於不可能處相逢故人,若將自己換成薛姑娘,恐怕並不會顧忌環境,會主動相邀飲酒?
這樣算起來,她倒是更大氣些。
王安風忍不住笑了下。
突然察覺到一股氣機出現,眸子微抬,右手一抓,一把長劍被勁氣控製著握在手中,然後朝著一側橫斬出去,空氣中出現另外一把劍,說是劍,也有些古怪,糾纏著白色布條,那劍並未落下,距離王安風有一段距離就已經收回。
王安風隨手將劍扔下,手中已握上了神武劍。
月色下出現了第二個人。
一身顏色有些灰撲撲的長衫,一把糾纏著布條的長劍,右手握著劍,來人左臂隻有袖口被風吹著不斷晃動,看不到手臂。
王安風猛然起身,看著對麵神色枯槁許多的書生。
“倪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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