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太學經曆了整頓之後,尚且還沒有開放,而後院那數裡梅花也都開始慢慢地飄落,鋪在地上,也落在了凍著的湖麵上,冰下麵傳出了細細碎碎,難以聽得清楚的聲響。
在太學不遠處的那清雅院落已經換了主人。
牆壁上的詩句全部都被一桶一桶冰水衝刷之後擦乾淨,周圍的百姓都看到過,那一天足足八百奔馬齊齊過來,馬蹄砸落下去的聲音像是雷鳴,密密麻麻將這座院子圍住。
戰馬的鬃毛抖動,即便是停下來,也還不住抖動馬蹄。
八百人整齊劃一,翻身下馬。
背著刀劍,沉默開始處理這被不複清雅的小院子,當時候一股子肅殺之氣誰都感覺得到,整整兩三裡地範圍裡的百姓都把門窗給死死關注,竟像是個沒人居住的荒僻地方。
等他們再出來的時候,那院子就跟當年那個書生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了。
然後又能夠聽到相似的琴音從裡麵傳來。
上一代太學的大夫子走過這裡的時候,呆呆站在了門口聽了半晌,淚沾衣襟,之後被人邀請進去做客,喝茶。
再然後還有穿著打扮都很講究的書生喝醉了酒來這裡寫歪詩。
然後被一名拳頭有酒碗來大的大漢揪住了衣領子,拖到了不遠處的林子裡,狠狠地一頓揍,眼眶子都青了,以慘痛的教訓告訴所有人這裡新的規矩,至於先前鬨得最凶的世家子弟,更是不敢靠近,連前往太學都專程繞遠路,生怕路過這一個院子。
…………
天色才剛剛亮起。
王安風從院子裡的客房起身,洗漱後看過了薑守一書房裡的藏書注解,然後提了一桶水,將屋子裡都好好打掃了一遍,手裡握著掃帚,一點一點掃過地麵,神情認真而專注。
這院子裡原本薑守一的藏書和茶具已經全部都被搬走。
相比起一開始的時候,多少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屋子裡一名穿著白衣的青年伸出右手,在琴弦上稍微撥動了下,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有些出塵的味道,腰間的玉佩顯然是道門弟子,但是卻不背著劍,反倒是雙拳帶有護指,顯然是懂得音律,隨意彈了兩下,音色清脆悠長。
青年看著琴弦平複,抬眸看著王安風,道:
“沒有想到我才剛剛來了天京城,你就要走了。”
“還真是不巧。”
王安風答道:“天京城畢竟不是我的歸處,雖然確實是好吃好喝好景,卻不能夠久留,倒是秦兄,我當時還想著太上皇壽宴那日,你為何沒有回來,你畢竟也是皇族。”
青年無奈道:
“當時,當時我正在外遊曆,遇到了些事情,沒有來得及趕回來。”
“為此好生被罵了一頓。”
眼前的青年正是王安風在大涼村時遇到的好友秦飛。
也正是他邀請自己去了那一次尾牙祭,見到了空道人前輩,王安風還記得秦飛的弟弟秦霄當日一見到聽雲便說喜歡,後來聽雲上了道門,秦霄也就跟著去了。
不過秦飛的母親是大秦天河郡主,父親是江湖上道門行走。
秦飛和秦霄去道門祖庭修行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旁人說不出什麼。
王安風將掃帚放在一側,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不知道聽雲此時如何了……已經有三年不曾見過。”
秦飛臉上有些古怪之色,道:
“在我離開道門的時候。”
“聽雲師叔已經能夠引動天地異象。”
王安風點了點頭,旋即微微一呆,轉過頭看著秦飛,道:
“師叔?”
秦飛正色道:“因為我爹的緣故,我雖然是中途上了道門,但是輩分卻不算是低的,可是聽雲師叔是太上師祖破格收錄的關門弟子,若說的話,身份應當和我爹是一輩,我自然要稱呼她為師叔。”
旋即又笑道:“不過聽雲師叔卻不喜歡我這樣喚她,倒是阿霄,被勒令要稱呼聽雲師叔。”
王安風若有所思,道:
“聽雲,畢竟還小……”
雖然說是這樣,可秦飛看著王安風,心中卻覺得,張聽雲這樣素來甚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天生道體,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情,大抵也還是因為眼前的人,他秦飛既然是和王安風同輩相交,張聽雲便不願讓自己再喚她師叔。
心念閃過,秦飛也不再深究,右手向前伸出,微笑道:
“當年離開忘仙的時候,就很遺憾沒有能夠和你切磋。”
“而今你已經名動天下,我卻也有些領悟,雖然一定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也想要知道,神武府主全力出手究竟是怎麼樣的景致。”
“如何,王兄,可願賜教?”
王安風愕然,旋即笑了一下,抬手折了一跟梅花枝當劍。
秦飛氣機鼓蕩而起,已做好了最完備準備,旋即瞳孔驟然收縮。
完全無法形容那一個刹那出現的流光,在秦飛意識的空白,那一枝寒梅已經落在了他的眉心上,周身流轉不休的氣機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王安風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前,與他的距離就隻隔了一枝梅花。
卻連衣擺都沒有動一下。
秦飛眉心處如同針紮般的感覺,不知為何,明明隻是一枝梅花,卻感覺到了渾身上下都被利劍所指,難以動彈一下,身體僵硬。
王安風將梅花枝放在了秦飛肩膀上。
最後一朵寒梅落在了秦飛肩膀上,這朵寒梅落下,王安風於天京城中再無遺憾,心中空明,朝著秦飛微一拱手,灑然笑道:
“秦兄,告辭。”
然後便轉身離去。
過去了許久,秦飛才恢複了身體的掌控力,看著肩膀上的一朵寒梅,苦笑一聲,當年年少時候,自己武功分明還在他之上,此刻卻連望其項背都做不到,已經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終不似……少年遊。”
他掃下了那一朵寒梅,也歎息一聲離開。
早在數日之前,神武府中的八百青濤騎就已經分批次陸續離開了天京城,未曾去扶風郡,而是轉折向東方而去,一路朝著蓬萊島的方向奔去。
距離飛靈宗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
這段時間當中,神武府在扶風的根基也已經全部被遷往蓬萊。在東方家東去一百七十裡的海島上建造了新的神武府。
因為飛靈宗宗師被殺的緣故,飛靈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往前,此刻神武府已經隱隱躋身於天下七宗的行列,神武府不入朝堂而入江湖,天京城中各大世家都覺得能夠稍微喘息一口氣。
而這一日,神武府主也離開了天京城。
並沒有和任何人道彆,李長興急匆匆趕往神武府的時候,隻剩下了一座空蕩蕩的院落,裡麵灑掃地乾乾淨淨,就和他們剛剛來的時候一樣,離開的時候除去了八百把龍雀刀之外甚麼也沒有帶走。
………………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慢悠悠往前麵走。
馬車算不上多好,看上去有些老舊,拉車的馬也不算是甚麼好馬,隻是性子穩,邁步踩的很紮實,不用擔心打滑,王安風坐在禦者的位置上,靠在了車廂上麵,優哉遊哉看著風景從兩側往後麵走。
過去了一會兒,從後麵車廂的簾子裡伸出一隻白生生的小手來。
手掌上握著一塊糕點,湊到王安風嘴邊,王安風沒有回頭,咬住糕點,然後從車廂裡就鑽出一個小腦袋來。
東方熙明兩隻手抓著車簾,把自己的脖子以下遮擋著嚴嚴實實,頭發有些亂,一雙眼睛靈氣十足,看著外麵的路,咕噥道:
“阿哥,我們還有多遠才能夠回去啊?”
王安風把糕點咽下去,想了想,道:“約莫往東邊再走上一段時間,最多也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了罷,怎麼,熙明你想爺爺了嗎?”
東方熙明聽到還要繼續走一兩個月的時間,臉上明顯漏出懊惱的神情來,一開始離開天京城的時候,還歡欣雀躍,半點都不想要跟著公孫靖快馬離開,纏著王安風要闖蕩江湖。
可是這走了一月,開始時的歡喜勁兒早已經過去,隻覺得無聊。
一兩個月。
東方熙明心裡默默算了算時間,然後一下又把小腦袋縮回去,從車廂裡的暗格子裡拖出了一個箱子,啪嗒一聲打開箱子,神色凝重,認認真真看了好一會兒,又吧嗒一下把箱子關上,貓出腦袋去,看著王安風道:
“阿哥,下一座城咱們稍微多呆一會兒吧?”
王安風側了側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