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的眼睛,她又輕輕吐出兩個字:“是我。”
她沒有欺負過他。
反而,她待他好。
從第一次見麵,就待他好。
時參仿佛在看她,眼神的焦距卻並不是放在她的身上,他的大腦此時仿佛分離成兩個狀態,一個是被病魔控製的,另一個是本來的自己,帶著一點點溫情的自己。
在他的意識裡,弱小稚嫩的男童試著舉起武器去抵抗欺負他的人,卻多次受大腦牽製,舉起後又放下,一整條胳膊使不出一點力氣似的,最終隻能放下來。
他垂手的那一刻,屋子裡外的人仿佛都鬆了口氣。
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能把他束縛起來,因為這樣隻能起到短暫的效果,並不能讓他恢複,有時候反而會刺激到他,以至於下次發病後變本加厲。
言辭也鬆了口氣。
她捂著胸口,正要站起來的時候。
那把已經放下來的椅子,直衝她而來——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言辭的額頭上,被椅腳砸出傷口。
大量的血溢出來。
她先是抬手,輕輕撫了撫,看見鮮紅的顏色後,自己的腦子也不受控製起來。
好在,醫生及時趕到。
大概五六個醫生。
還有三四個護士。
他們匆匆忙忙地過來,穿過人群,直奔臥室。
言辭路過他們的時候,他們看她一眼,沒有多說,進去忙自己的事情。
隻有一個年輕的護士驚訝了下,讓她去止血。
醫生對時家這檔子事,見怪不驚,處理起來並不生疏。
言辭回到自己房間。
手裡握著護士從醫藥箱裡拿的一塊消毒紗布。
她自己對著鏡子,一點點地包紮。
耳邊,依然傳來悶悶的喧囂聲。
看鏡子裡狼狽的模樣,她突然笑了。
究竟是怎樣的膽量還是自信,認為她過去後,一個瘋子會看在她的麵子上停手?
也許,不是膽量,也沒有僥幸。
她可能是故意走過去的。
她竟然想被他傷到。
言辭低頭,看著盥洗台上沾著的血跡。
難以置信,她會有那樣的想法。
早上。
言辭醒來的時候,看見床邊坐了個人。
刺眼。
她又閉上眼睛。
十秒後,她再次睜開,確定自己沒看錯,時家大少爺,竟然坐在她床邊,平靜如斯。
“你怎麼……”
乍開口的嗓音格外沙啞。
她想問他怎麼回事。
時參病懨懨的,英眉擰著,“你是傻瓜嗎。”
“不是啊。”
“那為什麼要過來。”
他指的是昨天晚上的事。
想必,保姆們已經告訴了他。
具體怎麼說的,不重要,她額頭和身上的傷明明白白地顯示,足以猜到昨天晚上有多難以控製。
言辭歪著頭,問:“你想知道嗎。”
他不置可否。
“因為我怕你受傷啊。”她輕描淡寫,“之前不也這樣嗎……我得好好照顧你,你要是受傷的話,就是我的失職了。”
明明是半嘲半諷說出來的話,語氣乍聽起來卻好像真是這麼一回事。
讓人難以分得清是真是假。
“這明明和你沒關係。”時參語氣突然加重。
“有關係啊。”言辭認真道,“我要是把你照顧好的話,不就有錢拿了嗎?你之前不就因為我拿錢辦事,兩三年沒給我好臉色看。”
知道她喂他喝藥的獎罰製度後,他少爺脾氣上來,乾脆一口都不喝,氣死她算。
這事,言辭是記得清清楚楚。
“你要錢,我給你,多少都行。”時參收回落在她額上紗布的視線,“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準備走的時候,言辭突然坐起來。
衝著他的背影喊一句。
“你覺得我是因為什麼?”
這聲音有些歇斯底裡,帶有質問。
到底是因為什麼,在明知危險十足的情況下,還奮不顧身地走進去。
“是因為錢,還是。”言辭頓了下,“因為我喜歡你?”
這下,她把問題拋給他去想。
他要是覺得她因為錢也好,喜歡他也好,對言辭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對他來說,他們的關係,不得不重新梳理。
不管如此,言辭還是時參身邊必不可缺的人,她冒著生命危險,試著開導他這樣的行為,蠢歸蠢,目的卻高尚得讓人敬佩,隻為了更好地照顧大少爺。
下午,時宅來了客人。
聽說時參發病後,同樣高考結束的陳清韻特意過來探望她這個未婚夫。
他們兩家定親,是時玉齡從中撮合的,算是兩家訂的娃娃親,她的目的,依然是迷信地希望有個人能分擔時參的邪運。
再者,陳家和沈家關係良好,陳清韻小時候便經常出入沈家,和時參自然也會玩到一塊兒去,都是熟人,彼此交流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這是時玉齡自己認為的。
殊不知,即使是身在沈家,時參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娛自樂。
陳清韻過來找他,兩人也很少說得上話。
而沈家少爺又愛和陳清韻玩,很多時候會拉著他一起,給大家造成他們三個人玩的很好的錯覺。
陳清韻來時家的機會並不多,除了學業,有部分是時參不待見她。
這次過來,依然熱臉貼冷屁股。
接待她的,隻有時玉齡。
對這個未來兒媳婦,時玉齡自然好好招待,噓寒問暖。
陳清韻是大小姐,到底心高氣傲,來這裡可不是來陪婦人聊天的,沒見到想見的人,便直言問道:“伯母,你能把時參叫過來嗎。”
彆說她這個要求有多無理,哪怕是當媽的,也沒這個叫喚兒子的本事。
不過時玉齡有自己的辦法,叫不到時參,卻能讓言辭過來。
讓言辭叫人,應該省事得多。
陳清韻知道言辭的存在,卻沒想到她在時家的地位遠超自己所想。
聽說她還和時參住在一起的時候,陳清韻暗地裡把牙咬的咯吱作響。
時玉齡故意給她們獨處的時間,自己借口出去。
走之前,不忘叮囑言辭,“陳小姐是我們家的客人,你不要把人家給怠慢了。”
這一句,無疑是拉大兩個女孩之間的階級差距。
讓本就高傲的陳清韻更有優越感。
她傲慢的視線把對方額頭上的紗布掃視一圈,“聽說你昨天為了救時參受傷了?”
言辭點頭。
“那還真的有心了。”陳清韻冷哼,“不過是不是苦肉計,隻有你自己心裡清楚。”
言辭沒說話。
她的心思並不在這個大小姐的身上。
或者說,壓根沒把陳清韻當回事。
和時玉齡比起來,陳清韻就像是戰鬥機裡的玩具飛機,供人消遣罷了。
“我知道你是農村來的。”陳清韻開口閉口不離自己的大小姐地位,“既然這樣,有些規矩你就應該明白,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什麼事。”
“伯母那邊,是希望你做時參的女朋友。”頓了頓,陳清韻又道,“那麼,作為未婚妻的我呢,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雖然我和他還沒訂婚,但兩家長輩定下來的事情,基本就定了,你最好打消你上位的念頭。”
言辭握著水杯,心平氣和地聽著。
“但我這個人比較大方,並不想和你玩宮鬥,所以,提前把規矩定好。”陳清韻說,“你可以留在他身邊,暫時也可以以女朋友自居,但是等我和他結婚後,這種關係得斷掉。”
見言辭沒答話,陳清韻聲調提高,繼續道:“還有,我對生孩子這件事沒什麼興趣,害怕身材走樣,所以絕大可能不想生,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
“陳小姐是不是誤會了。”言辭淡淡出聲,打斷道,“我和大少爺,不是你想的那個關係。”
“得了吧,我就不信你在時家這麼多年,不想野雞變鳳凰攀高枝?”
“我沒說想。”言辭笑道,“倒是你,人還沒過門,已經為以後做準備了。”
被這個毫無地位身份的丫頭給懟了,陳清韻難能受得了這個氣,倏地站起來,“這才什麼時候,你就要跟我唱反調了嗎?”
“我倒覺得,是你在跟我唱反調。”言辭仍然平靜,“今天早上,大少爺來我房中,對我非常關心,而你,似乎連讓他過來見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你——!”
“農村人不懂,可能這就是未婚妻的‘魅力’吧。”
嘩啦——
玻璃杯裡的水,被陳清韻舉起來,儘數地從言辭的臉上倒去。
她氣急敗壞,顧不得大小姐形象,隻想把戳穿真相的女的弄走。
和她的急切想必,言辭淡定得過分,眼睛甚至沒看她,而是落在門口——
陳清韻順著目光看過去。
是時參。
他就站在那裡,一點不漏地把她們現在的樣子看在眼裡。
許久沒見到人,看到的依然是這樣冷漠的麵孔,陳清韻的心涼得不行,臉上帶著倉促,“時參,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沒看她。
隻看向言辭。
她的臉,紗布,都是水,水滴還在往下落。
時參讓保姆送來毛巾。
當著陳清韻的麵,修長手指拿起毛巾,輕輕擦過言辭滴著水的下顎,動作輕柔。
同時,他對陳清韻吐出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