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查驗過先前五具屍體?”
“自然。”
“從前日酉時,一直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什麼毒?”
“沒錯。”
“原來如此。”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韓使,你請我來真是用心良苦。”
韓嘯風憋著笑:“陸掌櫃就彆取笑我了。”
“你們什麼意思?”朱橋聽出話中的嘲諷,氣急敗壞道,“韓嘯風,你故意帶個女人來羞辱我?!”
“女人怎麼了?”陸見微目光猶如利刃,寸寸刺向朱橋臉麵,“難不成十月懷胎生你的是令尊?”
朱橋:“……”
他臉色爆紅,伸手指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不知廉恥的女人!”
“想必令堂聽到這句話會很欣慰,不得不誇讚一聲,真是娘的好大兒啊!”
眾人:“……”
小院內外一片沉寂,連呼吸聲都戛然而止。
陸掌櫃真是強者如斯!
朱橋氣血上湧,衝得腦袋都發疼,疾言厲色道:“婦人隻會逞口舌之利!”
“不必自卑,口舌不清不是你的錯,也許是上輩子造了大孽,投胎轉世前在十八層地獄受到了拔舌之刑,嘖嘖,真是可憐的好大兒。”
“噗。”薛關河實在沒忍住,噴笑出聲,而後立刻捂住嘴巴。
朱橋氣得失去理智,歇斯底裡,唾沫橫飛。
“韓嘯風,你今日不把她趕出去,我就辭了這差事!”
韓嘯風神色微變。
這人性子雖不怎麼樣,對藥理確實有些精通,且司裡擅長此道的就這一根獨苗苗,若非他真的愛好此道,也不會不管家裡反對,非要到玄鏡司謀個差事。
他要真的不乾,以後碰到毒殺案,司裡還得重金邀請江湖客相助,實在有損威嚴。
陸見微觀韓嘯風臉色,便知朱橋對玄鏡司而言較為重要。
她見多了這種自恃才能的人,有的是辦法調.教。
“這麼長時間都沒查出毒源,可見藥理學得不怎麼樣,想必早就存了請辭的心思,免得被人笑話。”
朱橋忍無可忍:“你胡說八道!信口雌黃!顛倒是非!”
氣成這樣都沒罵臟話也沒動粗,還是有那麼一絲可取之處的。
隻有一絲。
陸見微眉梢一揚:“我說錯了嗎?你倒是說說看,你查出什麼了。”
“你懂什麼?這是一種新毒,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研究出毒源,你……罷了,說了你也聽不懂。”朱橋麵露鄙夷。
他覺得自己方才魔怔了,跟說不定連字都不認識的女人吵架,簡直有辱斯文。
陸見微輕笑:“那請問朱使,你知道世上藥材多少種,毒物多少種嗎?”
“哼,藥材四千三百二十五種,毒物兩千八百七十三種!”
他得意地瞥一眼陸見微,拿這種低級的問題問他,真是笑掉大牙。
陸見微又問:“知道塔石裡沙漠的斑尾毒蠍嗎?”
朱橋:?
“見過昆侖冰山上的雪芙蓉嗎?”
朱橋:“……”
“聽說過七步沼澤的金翅毒蝗嗎?”
朱橋麵色發白。
陸見微輕嗤:“你一個都不知道,竟敢大言不慚,以為自己知曉世上所有藥材和毒物,殊不知,世上還有無數不為人知的存在,隻因你孤陋寡聞、閉門造車罷了。”
“我知悉藥材八千七百多種,毒物四千兩百多種,都不敢斷言世上隻有這些,韓嘯風說你擅長此道,在我看來,隻有兩個字。”
“掌櫃的,哪兩個字?”薛關河立刻問。
陸見微輕飄飄道:“就這?”
眾人:……
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朱橋舌尖發苦,咬牙切齒:“你胡謅,我不信。”
他自幼學習醫道,閱覽諸多典籍,自詡天下藥材和毒物皆在掌握之中。
可眼前這女人說了什麼?
她竟然說她知悉的藥材和毒物都比他多出一倍!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陸見微不再理會自大男,俯身觀察死者毒發症狀。
嘴唇發紫,眼睛充血,這是一般中毒者都會顯露的症狀。
死者拚命掙紮過,衣衫不整,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
她看向死者後頸,再往深處,果然發現一塊紅褐色的血斑。
“韓使,勞煩掀開死者衣物。”
韓嘯風依言而做。
上衣衣領掀開,露出青白的肩背,薛關河不由驚呼。
“好多紅斑!”
死者皮下出現一塊又一塊血斑,應是毒素造成體內血管爆裂,形成諸多斑塊。
可以想象,死前有多痛苦。
“其餘五名死者症狀皆是如此?”她問。
“是的。”韓嘯風頷首,卻又皺眉道,“但奇怪的是,他們死前這麼痛苦,還掙紮著往外爬,周圍卻沒有一個鄰居聽到呼救叫喊的聲音。”
陸見微解釋:“血脈、臟器破裂,聲帶也會受影響,他根本發不出聲音,兩個時辰才從床爬到門檻,說明毒發時死者已經失去氣力。”
“這得多絕望啊。”薛關河光是想想,就覺得心裡發怵。
陸見微起身,問:“六名死者有無共同特征?”
“客棧掌櫃,布莊賬房,酒樓廚子,員外府的上門女婿,還有一個秀才。”馮炎指了指地上的死者,“此人是個木匠,在城內開了間木匠鋪。”
不管從相貌身材,還是從身份背景,六名死者並無明顯的共同特征。
陸見微不是專職查案的,玄鏡使這種專業人士都弄不明白,她也不可能一下子想出凶手的動機。
但對於毒物的來源倒是有些頭緒。
她站起身,餘光掃過臥室內的一抹紅色,鼻端似有淡香縈繞。
方才屋內有血腥氣,遮掩了花香。
她踏進屋子,床頭矮櫃上陳列一隻花瓶,花瓶裡一朵赤色的花綺豔奪目。
花瓣大而闊,雍容華麗,蕊色泛金,與明豔的花瓣交相輝映。
除此之外,屋內竟還有精致的銅鏡和妝奩盒。
她問:“此人有妻室?”
韓嘯風看向馮炎,馮炎立刻道:“經查證,死者的確有妻室,但此處並非他和妻子的居所,而是……而是外室。”
“外室?”韓嘯風心頭一驚,“查查看,其餘死者是否都有外室?”
六個案子,隻有這個人是死在外室屋子裡,所以先前他沒往這方麵想。
“是!”馮炎下去詢問捕快。
陸見微道:“外室人呢?”
人是衙門捕快先發現的,捕頭王誌上前一步回稟。
“鄰居去衙門報案,我們來的時候,屋內沒有其他人,許是跑了。”
“如果他毒發時外室在旁邊,為何沒有呼救求助?”陸見微問。
王誌噎了一下,麵露愧色。
韓嘯風:“去查。”
“是!”
陸見微靠近花瓶,盯著豔麗的花瓣看了片刻,正要湊近細觀,旁邊傳來朱橋悶悶的聲音。
“我驗過了,花沒毒。”
陸見微轉首:“是嗎?”
“我驗了,真沒毒!”朱橋急於證明自己,“你要不信,自己再驗一遍!”
陸見微拂過花瓣,柔軟而細膩。
“西域有種花,色澤燦若朝霞,花期極短,但若浸入特殊的汁液,此花便可不腐,即便是在冬日,也依舊盛放如初。”
朱橋皺眉:“你在編什麼瞎話?”
“你見過這種能在冬日綻放的花嗎?你了解此花的習性嗎?你隻憑一句無毒,就丟失如此重要的線索,還不如回家繼承祖業,免得徒增笑料。”
朱橋對她的毒舌已經有免疫力了。
他沒有氣得跳腳,反而問:“那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麼花,有什麼習性,能看出什麼線索?”
韓嘯風:“陸掌櫃,當真有線索?”
“嗯。”陸見微推開窗戶,陽光與雪色落日眼簾,“此花名為‘朝霞’,本身無毒。但保存它的溶液具備毒性。”
她轉身看向朱橋:“花你驗了,花瓶裡的水呢?”
朱橋:“……”
韓嘯風使了個眼色,王誌立刻將瓶子翻轉過來,用乾淨的茶盞接了一點水。
水清澈無垢,看似與尋常的水沒有區彆。
朱橋湊近嗅聞,又用銀針試毒,片刻後,皺眉道:“還是無毒。”
眾人:???
這時馮炎進屋,稟報道:“上使大人,下官問清楚了,五名死者皆有外室。”
“能成為外室的,必定擅長裝扮,多用胭脂水粉,或是其餘香料。”陸見微解釋,“花瓶中的液體會揮發,冬日門窗緊閉,男女廝混時又吃了口脂,蹭了香粉,兩者混合在一起,便成了新毒。”
朱橋:“可另外五人並非死在外室屋中!”
“毒發是需要時間的,”陸見微問,“韓使,你們之前是如何推斷服毒後兩個時辰毒發身亡的?”
韓嘯風瞟向朱橋。
“根據親朋或鄰居講述,死者毒發前根本沒有症狀,身體很是康健,根據時間倒推,故有此推斷。”朱橋梗著脖子道,“一般的毒,隻要進入體內,就會極快毀損身體,故而……”
陸見微打斷他:“有一種不是,中了‘群芳妒’的人不會立刻死。”
“但也會痛苦不堪,出現其它症狀。”朱橋嘀咕道,“而且,死的都是尋常人,何人會用如此奇詭的毒謀殺這些人?”
“群芳妒”那是專門針對江湖客的。
如果此毒真如這女人所言,下毒後毫無征兆,反而會在特定的時間毒發身亡,這也太奇怪了吧。
搞這麼麻煩是為什麼?
“陸掌櫃,此毒可有解藥?”韓嘯風肅目問。
陸見微:“我儘力。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抓到凶手。”
“嗯。”韓嘯風吩咐下去,“去查其餘死者住處有無朝霞花,儘快弄清楚此花來處,還有,除了這個外室,其餘外室有無失蹤。”
馮炎領命。
“掌櫃的,天色不早,不如先去我家裡,用了飯,再研究解藥吧。”薛關河提議。
陸見微:“好。”
三人上了華貴非凡的馬車,駛向城北薛宅。
陸見微第一次進城,方才匆忙趕去案發現場,沒有心思觀摩城內景象,如今方有閒心。
她掀開窗簾,欣賞街道兩旁的古樸民居,有人在門口掃雪,聽到動靜抬頭看過來,見到如此豪華的馬車和拉車的神駿,不由目瞪口呆。
陸見微暗笑,溫首富的車當真稱得上“招搖過市”了。
轉過街角時,她忽感寒栗。
有人在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