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們頓時噤若寒蟬,頭也不磕了,隻跪坐在地,滿懷期待地看向陸見微。
朱橋蹙眉:“你試?你想怎麼試?就算你知道毒物來源,這麼短的時間,能找到解藥?”
白天聽陸見微提醒後,他便意識到這個毒不簡單,毒物的來源本就稀奇,能解毒的藥材必定更不易得。
他不信,陸見微真能解了這毒。
人命要緊,陸見微懶得理他,徑直走到少東家身邊,從袖中掏出瓷瓶,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
“倒碗水來。”
薛關河立刻倒來一碗水。
陸見微將藥丸遞給他,吩咐道:“將此藥和水喂他服下。”
“是。”
薛關河接過藥丸,蹲身塞入少東家嘴裡,少東家痛不可遏,意識卻未渙散,知曉這可能是救命藥,忙不迭含入口中。
怎奈麵粉太乾,他喉嚨被血肉堵住,咽不下去。
薛關河給他喂了水。
他艱難吞服下去,十息之後,體內灼燒頓減,一股清涼的感覺逐漸覆蓋疼痛,他長長喟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神了!”薛關河驚歎道,“藥真的起作用了!”
其餘人皆看出藥丸見效之迅猛,眼裡是止不住的震驚。
幾個醫館的老大夫目露尊崇。
他們心裡很清楚,像這種毒隻有江湖上極擅藥理的高人才能解除,本以為這人隻能等死,誰料竟另有轉機。
幾人不禁朝陸見微躬身一拜。
“見過前輩。”
達者為尊,他們不會因為陸見微是個年輕的姑娘而否定她的能力。
家屬們自是跪地磕頭,千恩萬謝。
陸見微大方坦然道:“此毒甚是詭異,我用的藥材極為難得。”
幾百兩銀子花出去,她肉痛得很。
醬油坊的東家不愧是做生意的,聞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表態。
“前輩大恩大德,小人無以為報,隻家中略有些黃白俗物,若恩人不嫌棄,小人明日定登門拜謝。”
陸見微露出和善一笑:“好說。”
她沒提地址,此事自有薛關河替她料理。
“敢問恩人,犬子服用了解藥,解了毒,可之前遭了罪,該如何是好?”
陸見微:“請大夫好好調理身體便可。”
“小人叩謝恩人。”
朱橋在一旁目瞪口呆,直到現在都沒回過神來。
怎麼可能呢?
她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能製出解藥?她找人驗證過了嗎?那些藥材又是從哪拿出來的?
他滿心困惑,腦子擠滿了漿糊,已然不會轉了。
“前輩,不知我等可否去瞧瞧樊少東?”其中一位老大夫小心問道。
陸見微這才知道受害者姓樊。
她隨意點點頭:“諸位請便。”
幾人輪流把了脈,瞧了樊少東眼珠,探了其口鼻,最後在樊老爺期待的目光中,頷首道:“令郎臟器有些受損,所幸救治及時,不算太嚴重,日後好生休養,便可漸漸恢複。”
樊老爺三人心下大定。
樊夫人這才哭嚎道:“怎麼勸都不聽,非要來這煙花柳巷,這下遭了罪,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來!”
她又看向樊少夫人,愧疚道:“是我教子無方,讓你受委屈了。”
樊少夫人搖頭垂淚:“隻要夫君日後康健,這些事就都過去吧。”
人已經救回,陸見微決定回去休息。
韓嘯風還要留下處理後續,將她送到門外,由衷感佩道:“陸掌櫃大才。”
讚美的話不用多說,敬意全都沉在心裡。
陸見微轉首問:“凶手尚未抓到,你打算怎麼辦?”
韓嘯風會意,“您有何高見?”
“凶手下毒殺了六人,前六人都已慘死,玄鏡司卻一直查不到線索,他必定會躲在暗處竊喜,而今救活了一人,讓他完美的計劃出現了瑕疵,他會不會忍不住親自前去探個明白?”
韓嘯風聽懂了。
他在人救活之後,就已存了這樣的心思,隻是尚未下定決心,陸見微的話堅定了他的計劃。
“多謝陸掌櫃提點。”
陸見微笑道:“你不覺得我多管閒事就行。”
“陸掌櫃言重了。”韓嘯風拱了拱手,鄭重道,“白鶴山莊一案中,您保住了山莊幸存者,給了玄鏡司查明案情的機會,方才又救了受害者的命,是玄鏡司欠了您的情。”
陸見微利落上馬。
“韓使,預祝早日破案。”
“陸掌櫃。”韓嘯風又向她俯身一拜,“先前朱橋對您言語不敬,是我思慮不周,管教不力,在此向您賠罪。”
陸見微輕笑:“韓使煩請記住,陸某從不做白工。”
她揚起馬鞭,飛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籠罩下的街角。
韓嘯風靜立原地,不由失笑。
這次要向司裡申報多少獎金才合適?
連環毒殺案讓望月城人心惶惶,已經死了六個,卻未能查出凶手,官府威信漸失,若繼續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所幸樊少東沒死。
消息傳出去,滿城百姓受到鼓舞,人能救活,說明就算中毒也不是必死無疑。
捕快們已經查清,七位受害者都買過朝霞花,且都將花送給了外室。
樊少東沒送外室,反倒送給了青樓的頭牌。
那花就在頭牌的臥室,頭牌卻不見蹤跡。
不僅僅是頭牌,其餘受害者的外室全都失蹤。
“失蹤的外室”引起城中熱議。
有人說外室已經死了,也有人說外室怕受牽連偷偷跑了,還有人猜測這其實是正妻們聯合起來做的局,就是為了殺害丈夫和外室,失蹤的外室們肯定正遭受折磨。
相當離譜。
陸見微睡了一覺起來,薛家早已備好豐盛美味的早餐,等她落席。
席間,範綿不吝誇讚,那些美好的詞彙都不帶重複的,簡直將陸見微誇成了仙女。
饒是陸見微臉皮厚如城牆,也有些消受不起。
不多時,樊東家攜夫人親自登門,誠摯奉上八千兩銀票和精美的瓷器、布帛等,作為樊家的謝禮。
醬油薄利多銷,樊家的醬油坊開得不算大,隻能算得上小富,一下掏出八千兩及各種貴重禮品,加起來將近萬兩,已經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極限。
陸見微坦然收下。
她的私賬重新回歸三萬多兩。
白天閒來無事,陸見微趁此機會,決定出門遊玩,好好逛逛望月城。
張伯薛關河陪同左右。
“掌櫃的,西市有不少好玩有趣的,不如去那裡看看?”薛關河難得一次儘地主之誼,自然是要讓師父滿意。
陸見微無所謂去哪,她隻是想散散心。
在客棧憋了好幾個月,再不放鬆放鬆,會悶出病來的。
三人沒騎馬,沿著街道慢慢逛,偶爾見到小攤上新奇的玩意兒,便停下飽個眼福。
等到了西市,人氣果然旺了些。
薛關河對這熟得很,走幾步就有攤主跟他打招呼,順便瞅一眼陸見微,卻又不敢多看。
他們可都聽說了,這位是薛家少爺拜的師父,醫術還頂呱呱。
昨夜樊少東差點被毒死,在場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薛少爺的師父隻用了一顆藥丸,就把人從閻王手裡搶回來了。
神醫啊!
薛少爺拜了這麼厲害的師父,後半輩子有福了,薛家也能跟著沾光。
百姓們不敢招惹江湖客,一邊餘光偷偷打量,一邊離得遠遠的,生怕離得近,衝撞了對方。
三人周圍成了真空地帶。
陸見微對此頗為滿意,省得人擠人。
在旁人都不敢接近的時候,一個抱著花籃的姑娘朝著陸見微走過去,顯得尤為突兀。
她約莫十五六歲,頭發編成許多條細小的辮子,相貌清秀,皮膚蒼白,嘴唇泛著淡紫。
裝扮像異域人,長相卻是中原人。
她很瘦,臉頰凹進去,一雙大眼睛尤為突出。
這樣的眼睛本該盛滿妙齡少女的天真爛漫,此時此刻卻無端叫人發悶,幽深沉寂,像是沒有色彩的荒原。
她將花籃往前推了推,聲音低啞,語氣冷漠,卻說著違和的俏皮話。
“姐姐,要不要買支花,送給心儀的情郎?”
籃子裡隻有一支花,花瓣大而闊,色澤燦若朝霞。
薛關河和張伯瞳孔驟然一縮。
是朝霞花!
二人戒備上前,想攔住少女手中的花籃。
陸見微卻笑道:“冬天還有花開得這麼豔,甚是新奇,可惜我沒有情郎。”
賣花姑娘愣了下,旋即生硬回道:“沒有也無妨,花開得這麼好,拿回家擺在床頭也極為美觀。”
“它若枯了,豈不叫人傷神?”
少女深深凝視她,過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沒關係,我可以送你一瓶特彆的水,可保花瓣不腐。”
“水呢?”
“水在瓶子裡,忘了帶來。”賣花姑娘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借口是多麼拙劣,木著臉說,“所以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就在不遠的巷子裡。”
話中的意思是想引人進入偏巷,可搭配她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彆扭。
那些受害者從她手裡買花的時候,就沒有察覺到哪裡不對嗎?又或者說,就算察覺到,也不會將一個年輕姑娘放在眼裡。
貪戀美色,自大輕狂,才會買下花和毒液,葬送自己的性命。
陸見微彎起唇角。
“好啊。”
薛關河和張伯異口同聲:“掌櫃的!”
“你們在此地等候,”陸見微仿佛被迷惑了心智,“我隨她去一趟。”
賣花姑娘極淺地蹙了蹙眉,旋即恢複冷漠。
陸見微捕捉到她細微的表情,心中漸生幾分猜測。
賣花姑娘這般態度,似是有心想暗示她。
前麵有陷阱,而這陷阱很有可能是對方的陽謀。
外室們不知所蹤,官府正竭力排查,誰都想儘快找到蹤跡,如今這麼大的線索就在眼前,她不可能視而不見。
幕後之人讓賣花姑娘這般大喇喇地出現,定然有所依仗。
他所依仗的就是那些失蹤的人質。
陸見微並非孤膽英雄,她隻是很好奇,從她剛入城就暗中窺探的人,到底存了什麼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