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隻需將原話傳回去,得到回信,再來贖人。”
管事隻好道:“請陸掌櫃再稍等些時日。”
馬廄內,杜寒秋眼巴巴地瞧著管事離開,眼裡的光芒瞬間熄滅。
他已經住十天了!
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馬糞的臭味熏透了,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惡心的味道。
為什麼藥鋪管事來了又走?
是贖金沒談攏還是陸見微原地起價?神醫穀要放棄他了?他以後該何去何從?
嶽殊出現在馬廄外,指著新增的一坨,滿臉不悅道:“還不快清理了,熏到客人了怎麼辦?”
“……”
杜寒秋之前不聽話,餓幾頓後乖了許多,如今見管事離開客棧,心中忐忑不已,隻能認命地拿起鏟子。
監督他清理完,嶽殊轉身回去,卻見阿耐在簷下朝他招手。
他跑過去,隨他進了通鋪房間。
房間多了一張書案,書案沒有上漆,卻被打磨得極為光滑,一絲一毫的毛刺都沒有。
原木色的案桌後,溫著之懸腕執筆,待他進來,正好寫完最後一個字。
“溫公子,你找我?”嶽殊走近書案問。
溫著之頷首笑道:“你辛苦數日,替我打造了書案,溫某感激不儘。這是我近些時日感悟的奇門心得,你若不嫌棄,就當是謝禮了。”
“不嫌棄不嫌棄!”嶽殊驚喜接過,紙墨之香撲麵而來,“溫公子的造詣世所罕見,能得您指點,該是我謝您才是。”
溫著之又道:“家中傳信,生意上出了一些疏漏,我午後便啟程回南州,故寫得匆忙,若日後還有機會,我再送你一本詳細的心得。”
“你要走了?”嶽殊神情肉眼可見地失落,“怎麼這麼突然?”
阿耐說:“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公子要回去處理一下,又不是再也不來了。”
“那就好。”
“當然,要是你能說動陸掌櫃下次住店便宜點,那就更好了。”
“……可二十萬是溫公子自己付的。”嶽殊實事求是道。
阿耐據理力爭:“當時情況緊急,若不拿出重金,陸掌櫃不願護我們怎麼辦?”
“我當初身無分文,掌櫃的還是收留我了。”
“……”
“阿耐,”溫著之打斷他們關於房費的討論,“去向陸掌櫃辭行。”
“好的。”
陸見微如今書不離手,醫技、藥術、毒術和蠱術每日輪番學習。
賺的錢多了,花錢買書時都沒有感覺。
係統背包裡的書已經堆得老高,可她還是覺得不夠。
《春秋藥經》實在太磨人了,它就像一座無法攀越的高山,橫亙在眼前。
山上荊棘遍布,岔道極多,她必須要走遍所有的岔道,蹚過所有的溪泉,熟悉所有的草木,聞遍所有的芬芳,才能尋到一條通天坦途。
好在陸見微有的是耐心。
輪椅滑過廊道,發出沉悶的隆響。
阿耐推著溫著之踏入廳堂,在櫃台一尺外停下。
“陸掌櫃,南州的生意出了些變故,溫某特來向你辭行。”溫著之拱了拱手。
“多餘的房費不退。”陸見微先說了一句,又道,“不是說經營一事都交由底下管事了?”
溫著之:“他們力不能及。”
“哦,”陸見微便不再勸,“預祝你刀過竹解。”
病人不聽醫囑,她也不能強求。
“借你吉言。”
午時剛過,阿耐就牽出馬車,箱籠物件全都裝進車廂。
嶽殊和薛關河都挺舍不得他們,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奇怪的是,溫家主仆沒走多久,藍鈴也向陸見微辭彆,平蕪緊隨而去。
客棧裡一下子空了,除了馬廄裡的杜寒秋,隻剩下幾個夥計。
薛關河百無聊賴道:“怎麼一來都來,一走都走了。”
“江湖客都忙得很,能在這住這麼久已是不同尋常。”張伯眼裡有幾分深思,“我見藍武師離去的方向,似乎不是荊州。”
“對哦,她跟溫公子走的是一個方向。”嶽殊不解,“溫公子去南州,走的是南門,可千裡樓在荊州,她要是回去,走的應是西門。”
陸見微:“她想查溫著之。”
先前在客棧,藍鈴不僅對她的“師門”感興趣,對溫著之也相當感興趣。
滯留客棧這麼久,查不出她“師門”的蛛絲馬跡,自然要改變重點,將精力放在離開客棧的溫著之身上。
四級小仆,帶著一個殘廢,在彆人眼裡完全比不上八方客棧實力高深。
薛關河問:“為什麼?溫公子有什麼好查的?”
“溫公子和阿耐哥會不會有危險?”嶽殊目露擔憂。
陸見微猜測,千裡樓也許是從“豐州搶奪寶藏”和“夏懷穀被抓”這一係列的事情中,察覺到某些端倪,對溫著之起了疑心。
作為江湖聞名的情報組織,不可能連這點嗅覺都沒有。
“他既已選擇離開客棧,定然做好了萬全準備。”陸見微說,“不用太擔心。”
嶽殊和薛關河心中稍定。
不過一日,有消息傳來。
梧州某個武學世家,一夜之間慘死宅內,家族上下,所有人經脈儘斷,丹田被毀。
張伯將打聽來的消息說給眾人聽。
“這家姓葛,家主修為六級,是梧州新興的武學世家,沒什麼底蘊,但憑借六級修為,也能成為梧州一方小勢力。家族上下百來口人,全部死於非命,凶手無人知曉。”
薛關河說:“黑風堡就在梧州,會不會跟黑風堡有關?”
“應該不是,據說凶手手段詭譎,黑風堡的武技大多粗莽霸道。”
燕非藏皺眉:“能悄無聲息屠殺上百口人,其中還有六級和多名五級、四級武者,凶手的內力應不低於七級,甚至有可能是八級。”
“八級?”薛關河驚呼,“八級武王為何要殺人全家?”
“這也太慘了。”嶽殊想到自己的遭遇,心裡感同身受,一時紅了眼圈。
陸見微問:“燕夥計以前都不關心這些的,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莫非你認識葛家的人?”
“不算認識。”燕非藏說,“同為武學世家,難免物傷其類。”
“燕大俠出身瀘州燕氏,燕氏傳承已有百年,底蘊深厚,聽聞燕家主已是七級後期,離八級隻有一步之遙。”張伯專門說給陸見微和其餘夥計聽。
薛關河驚歎:“這麼說,家族裡一定有很多五級或者六級的武師。”
一個六級就能成就一方小勢力,更何況好多個?
不愧是傳承百年的世家。
燕非藏搖首認真道:“在陸掌櫃的師門前,不敢說底蘊深厚。”
陸見微有一瞬間的心虛。
這些大勢力動不動就是七級、八級坐鎮,她隻有六級,最多加上一個“九級武王”的偽裝道具,還隻剩三分鐘。
哪裡能和這些家底厚重的大家族比?
她轉移話題:“你以前提過瀘州書院。”
“嗯,瀘州書院專門研究武技,很多武者遇到瓶頸時都會前去請求指點。”燕非藏看向她,“之前誤以為你是瀘州書院的人。”
陸見微輕笑:“有機會,倒想去那兒看看。”
如此又過幾日,客棧陸陸續續來了幾批客人,有尋常百姓,也有江湖客,每日賺的房費堪堪供眾人吃用。
藥鋪管事再次登門。
“陸掌櫃,醫師回信了。”
陸見微:“怎麼說?”
“陸掌櫃的條件應下了。”管事斟酌道,“但是林從月的遺物一旦出穀,必會遭人哄搶,她當年得罪了不少人,消息若泄露出去,醫書可能不保。”
“所以?”
“醫師的意思是,您可以去神醫穀走一趟,謄寫一份帶出。”
“不行。”陸見微還沒說話,薛關河就開口,“掌櫃的,誰知道神醫穀是不是擺什麼鴻門宴。”
成為客棧夥計後,他見到的大多是江湖客的陰謀詭計,他們像鬣狗一樣貪婪殘忍,導致他現在對客棧之外的人都懷有警惕之心。
陸見微笑道:“神醫穀懸壺濟世,應不會使這些鬼蜮手段。”
這步棋妙啊。
她若因擔心鴻門宴不去,就失了人心,連客棧夥計的生死都不顧,必定有礙名聲;她若去了,神醫穀也不會讓她在穀中受到傷害,可一旦她攜書出穀,就很有可能麵臨管事方才提及的情況。
林從月的仇家會蜂擁而來。
她給對方出了難題,對方也給她出了難題。
從心理暗示杜寒秋開始,那位醫師就站在高處俯瞰。
他撥弄了一顆棋子,不論這顆棋子是贏是輸,神醫穀都不染塵埃,立於不敗之地。
那麼,他想要的是什麼?
——是她治愈內傷的醫術。
一切都已明朗。
陸見微彎起唇角,端看誰手段更高明了。
“陸掌櫃的意思是?”管事問。
陸見微以手支頤,問了一句。
“神醫穀在何處?”
管事:“……”
張伯無奈暗笑,就知道會是如此。
他替管事回答:“神醫穀在荊州。”
“與千裡樓在一處?”
“不是,千裡樓在荊北,神醫穀在荊南。”
“如此看來,荊州人傑地靈,我不親自走一趟,倒是我的損失。”陸見微說。
管事立刻笑著拱手:“有您這樣的貴客臨門,該是我們的榮幸才是。”
他掏出一份請帖。
“此乃穀中竇亭竇長老親筆所寫,憑此可直接進入穀內。”
陸見微示意張伯收下。
“陸掌櫃,杜護衛我就直接帶走了。”管事說,“可否買一顆‘尋常客’的解藥?”
陸見微自然應允,收獲一千兩。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管事走了,杜寒秋走了。
眾夥計把院門一關,謝絕來客,在廳堂站定,等待陸見微發話。
陸見微挑眉,“都看著我做什麼?”
“掌櫃的,您真打算去神醫穀?”嶽殊聽了薛關河的話,也覺得不對勁。
阿迢直接說:“不去。我自己能找到解藥。”
“陸掌櫃,他們怕是不懷好意。”雲蕙從房間裡出來,麵色憂切道,“你若為了阿迢以身犯險,叫我怎麼安心。”
陸見微擺了擺手。
“我在醫道上進入了瓶頸,此去神醫穀,也是為了尋求突破的機會。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
眾人見狀,便都歇了勸說的心思。
“那我去收拾細軟。”
“我去喂馬擦車。”
“我去做點乾糧。”
“不用。”陸見微說,“此行我一個人去,你們留在江州。”
眾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