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書院不會做出這種事的,真的不會。”上官瑤滿眼焦急,臉色更加蒼白。
陸見微輕聲安撫:“彆擔心,繼續往下看。”
“你既然能治此症,為何對那麼多受傷的武者視而不見?”
“沒錯,不是說神醫穀沒法治嗎?”
“都說神醫穀的竇醫師仁善,這麼看倒是沽名釣譽了。”
竇亭說:“你們懂個屁!你們知道治一次要耗費多少藥材和心力嗎?我才不像林從月那麼傻,要背負你們這群蠢貨的性命。”
“什麼意思?”
“醫者仁心,你竟說出這種話!”
“竇亭,我往日看錯你了!”
神醫穀眾人臉色愈加黧黑。
今日之後,神醫穀定名聲大跌,顏麵也蕩然無存。
怎麼就出了這樣的老鼠屎?
袁瓊冷靜的大腦瞬間分析出其中深意,滿心的驚愕讓她脫口而出。
“竇亭,你說的‘林從月背負性命’是什麼意思?”
林從月名聲雖不好,醫術卻值得稱道。
若非當年一念之差,也不會落得那樣慘烈的下場。
她是天才這一點毋庸置疑。
同為女子,袁瓊敬佩她的醫術,惋惜她的遭遇,遺憾她的隕落。
如果當年之事另有隱情,那麼造成這一局麵的劊子手,合該下十八層地獄。
她盯著竇亭,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冷然。
竇亭諷笑:“我就沒見過那麼蠢的人,明明毒不是她下的,她卻非要攬到自己身上,不遺餘力地去救那些人。可是那些蠢貨哪裡明白她的苦心呢,一個個真的聽信了謠言,將她當成心狠手辣的女魔頭。”
全場皆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為這不可思議的真相。
白果脆生生問道:“什麼謠言?”
“世人都當她因妒給丈夫和情人下毒,卻不知道,那毒是我下的。”竇亭得意洋洋道,“那些愚蠢的江湖客都被我耍得團團轉,他們根本不知道,‘群芳妒’其實是我研製出來的。”
眾人:“……”
袁瓊極度失望:“那些負心漢也是你下的毒?”
“沒錯!”竇亭冷哼,“我用她丈夫的命跟她換寄生之症的解決辦法,可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
“她說她自己能研製出解藥!笑話,我的毒,怎麼可能被一個女人輕易解開?”
袁瓊神色愈加冰冷,篤定道:“她做到了。”
“是啊,她做到了。可是那又怎麼樣?杜寒秋根本就不喜歡她,她的名聲也已經臭了,所有人都在罵她,她拿出解藥又有什麼用?”
“所以你就用其他人的性命逼迫她?”
“沒錯,她一日不交出方子,我就一天毒一個人,每次都算好時間,提前放出消息,她為了救人,次次都在毒發後出現,就這麼佐證了流言,真是太蠢了。”
竇亭也不知是什麼心理,搖頭歎息,“她巴巴地拿著解藥去救人,可誰又相信她呢?那些江湖客都將她視為洪水猛獸,怕她,恨她,巴不得她去死,到最後,已經沒人相信她的解釋了。”
庭院一片靜默,所有人的心頭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幾欲喘不過氣來。
如果這才是真相的話,那當年的林從月死得是有多冤?
她曾救了那麼多人的性命,最後卻隻能在絕望中服毒自儘。
可悲!可歎!
跟天下人的誤解相比,丈夫的背叛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一個天才醫者就這般慘烈收場。
袁瓊怒到極致:“你不配行醫。”
“我不配,你配嗎?你們配嗎?”竇亭哈哈大笑,不吝嘲諷,“你們這些看熱鬨的武者配嗎?”
眾人:“……”
“當年她出事時,有誰為她說過話?同為醫者的你們有過嗎?”竇亭指著神醫穀的一群人,“你們好多人,都在私底下竊喜、落井下石、幸災樂禍,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嫉妒她。”
神醫穀眾人麵色脹紅,想反駁卻又失語。
“你們呢?”竇亭轉向江湖客,“你們中經曆過這件事的人,當年是不是也曾討伐過女魔頭,向她舉起手中武器?”
“……”
“真是可笑,一群虛偽的人竟也來數落我的不是。”竇亭痛罵道,“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年林從月救過那麼多人,無人為她洗刷冤屈,如今我救過的人也在看我的熱鬨,這就是俠肝義膽的武林?我呸!”
陸見微不由擊掌。
“竇醫師的話真是振聾發聵,但如果,你在殘害無辜武者的時候,也能想想這些話,似乎更有說服力。”
竇亭:“……”
“袁醫師,這等喪儘天良的醫師,貴穀會如何處置?”陸見微問。
袁瓊:“以命抵命。”
十年前給多位負心漢下毒,誣陷害死林從月,十年間又騙取武者信任,讓他們死於上官鶴之手,累累罪行,簡直擢發難數。
死一萬次都不足以平民憤。
“很好,”陸見微笑道,“竇亭想要害我,作為受害者,我要些補償不過分吧?”
袁瓊:“你想要什麼?”
“林從月的另一半醫書和手劄。”
“你要這個做什麼?”
竇亭腦子似乎清醒了一點,陡然出聲:“你是陸見微!你竟是陸見微!當日進我書房的一定就是你!”
“恭喜你,答對了。”陸見微笑眯眯道,“我想知道,在明知我有九級武王做靠山的情況下,為何還敢暗算我?”
眾人倒吸一口氣,滿眼敬畏。
八方客棧之前的確在江湖上揚名,但還算不得天下皆知。
有些圍觀的江湖客不曾聽聞,自然驚愣愕然。有所耳聞的江湖客則敬佩竇亭的膽量。
竇亭說:“上官鶴很快就能成為九級武王,隻要我徹底掌握化解寄生之症的方法,他就一定能到九級。”
“那又如何?”陸見微不解,“同級之間也有高下之分。”
梁上君適時解惑:“陸掌櫃,你有所不知,二十幾年前曾有兩位九級武王決鬥,害死很多無辜百姓,後武林達成共識,九級武王之間不得輕易出手,除非雙方共同選一個人跡罕至的荒蕪之地。”
陸見微了然。
這說的莫非就是望月城外武王決鬥之事?
共識很合理,如此看來,武林還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竇亭依仗的就是這個規則,隻要上官鶴繼續待在問仙鎮,八方客棧的九級武王就不能隨意出殺招。
這與江州那夜不同。
江州時,陸見微偽裝九級武王,殺的是遠低於九級的武者,無需使出全力,自然不會傷到無辜百姓。
可九級對九級,不可能不用全力,一旦力道無法掌控,問仙鎮或將灰飛煙滅。
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陸見微疑惑解開,沒必要再留著竇亭,隻輕輕抬了抬手,後者便淒厲大叫,渾身抽搐,口吐鮮血。
那麼多無辜的武者被吸取內力,都會在丹田破碎、經脈儘斷的痛苦中死去。
直接殺了豈非便宜了他?
八級武王的內力毫不留情地侵入竇亭的經脈,大肆破壞他的丹田,他痛不可遏,不斷用腦袋撞擊地麵,發出沉悶的咚響。
“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他如同一頭瀕死掙紮的困獸,“我能解寄生之症!我能解寄生之症!”
一眾武者麵麵相覷。
若是此症真能解,必定是天下武者的福音。
但無人敢出聲求情。
廊下悠閒喝茶的女子,不過輕輕抬手就能廢六級醫師的經脈,實力堪稱可怖。
他們不敢也不能得罪。
陸見微觀察眾人神情,頗為善解人意。
“不用擔心,如若有人患了此症,可去江州八方客棧求診。”
“真能治?”
陸見微沒有理會,吩咐梁上君:“該到上官鶴了。”
梁上君一把揪起上官鶴,迫使他跪在地上,解了他的穴道。
又嫌竇亭吵,點了他的啞穴。
上官鶴頭頂禿了一塊,形容極其狼狽,曾經高高在上的八級武王,如今連苟且偷生都做不到。
先前封了穴道無法出聲,眼下解了穴道,他再也忍不住。
“陸見微,你裝作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給人定罪,自己不也——”
話音戛然而止。
陸見微手裡捏著一枚玉佩,笑望著他。
“你怎麼會有這個?”上官鶴不敢置信,“這是瀘州書院嫡係才有的信物,你怎麼會有?!”
玉佩自然是上官瑤送她的,陸見微拿出來,隻是想詐一詐上官鶴。
“你能是瀘州書院的人,我為什麼不能?”
“書院根本就不允許研究‘內力共生’,你怎——”
陸見微打斷他:“你說的‘內力共生’,就是指強行吸取他人內力以致對方丟失性命?一個研究寄生,一個研究共生,你二人堪稱絕配。”
“你——”
陸見微繼續問:“你吸了這麼多年,請問,內力共生了嗎?若無竇亭助你,你恐怕早就爆體而亡了吧?”
“竇亭那個廢物,這麼多年也沒治好我!”
八級武王的意誌不易瓦解,“敞心扉”此刻才發揮效用,他現在隻能被動回答問題,無法主動詢問。
“有一點我很好奇,”陸見微慢條斯理道,“你是如何與竇亭勾搭成奸的?你們又是如何知曉林從月在鑽研‘內力寄生’的治療方法?”
上官鶴神智不清,知無不言。
“我與竇亭年輕時便相識,至於林從月,哼,不過是一個聽信花言巧語的蠢女人罷了,稍稍給杜寒秋一點好處,他就將林從月的醫術進展都告訴我們。”
“為什麼要這樣做?”袁瓊實在無法理解,也為此深感痛心。
上官鶴道:“林從月年少成名,竇亭年紀大她許多,卻怎麼也比不上她,自然心生嫉妒。”
“那你呢?”
“我曾找她合作研究‘內力共生’,她不同意。我要讓她知道拒絕我的下場。”
袁瓊:“……”
她忽然捂住心口,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顯然是怒急攻心。
“袁姨!”上官瑤立刻跑過去。
“我沒事。”袁瓊一直活在神醫穀中,隻鑽研醫道,不問外界之事。
當年林從月一案影響太大,而且跟醫道有關,她才聽了整件事的經過。
彼時的她,對江湖上的謠言深信不疑,也認為林從月為情入魔,心中複雜難言,但也僅此而已。
無人在意真相,無人為其伸冤。
她越是想,便越是自責愧疚。
代入她自己,若處在被人誤解的情況下,她或許做不到帶著解藥去救人性命。
這樣的背負太過沉重。
在場之人儘皆默哀。
塵封十年的真相,遲到十年的正義,狠狠撕開籠罩在江湖上空的虛偽的俠義,顯露出痛徹人心的血淋淋的殘酷現實。
上官瑤忍不住落淚,小桃也紅了眼眶。
眾人沉默中,白果忽然出聲,清脆而乾淨。
“他是壞人,他們都是壞人。”
“沒錯,他們是壞人,壞人就要接受懲罰。”陸見微轉向角落裡的黑衣玄鏡使。
“裴指揮使,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