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見微放心將客棧交給張伯、雲蕙和袁瓊,帶著其餘夥計們,攜溫家主仆,一同踏上前往西南的路。
西南遠離中原武林,若非草藥資源豐富,中原武者也不會涉足此等偏僻閉塞之地。
從江州到西南,若快馬加鞭,估計要月餘,若是馬車緩行,需要至少兩個月的工夫。
這還沒算上中途休息的時間。
沿途曆經樟州、梧州、荊州、蜀州、黔州和滇州,他們的目的地是滇州達達城。
啟朝之前,滇州不叫滇州,而是遠離中原的區域,沒有納入朝代版圖。
前朝時,滇州多由部落自治,當地大大小小的村寨上千個,不同村寨形成規模不一的部落,由部落成員選拔最厲害的人擔任首領。
這樣的風俗習慣已沿襲近千年,啟朝建朝時將之納入行政版圖,不過數十年的時間,當地依舊保留著部落製度。
因為太過偏遠,中央鞭長莫及,滇州部落首領的震懾力遠超於當地官府。
達達城並非啟朝之後建立的城鎮。
滇州藥材眾多,尤其魂斷嶺中有無數珍稀草藥,引得諸多江湖客前往。
滇州居民排外,他們不信中原人,不願讓中原人進入村寨。
可中原人有錢,也有他們稀缺的貨物。
為了交易方便,雙方便選了一處平坦之地作為集市。
久而久之,集市擴大為城鎮,取名“達達”,在當地的語言中,意思是“發光的金子”。
越往西南,路越不好走。
黔州氣候多變,早晨陽光明媚,到了午後,突然烏雲蔽日,下起了雨。
“掌櫃的,”薛關河撐起雨布,“此地偏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時恐怕找不到避雨的地方。”
他們正處在一條山道上,黔州山地多,叢林茂密,人煙稀少,確實找不到落腳之處。
陸見微查看係統地圖,發現前方一裡有一處涼亭。這種地方出現涼亭有點詭異,但有比沒有好。
她吩咐道:“繼續往前行進。”
眾人沒有異議,穿上蓑衣駕馬前行。
陸見微掀開車簾,看向跟在後頭的馬車。
“溫公子可還堅持得住?”
“多謝陸掌櫃關心,”溫著之淺淡的聲音隔著雨幕,稍顯幾分沉悶,“溫某無礙。”
車行一裡,一座孤寂的涼亭映入眼簾。
嶽殊驚喜道:“有座亭子,掌櫃的,咱們要不要進去避避雨?”
根據黔州的氣候,雨不會下太久,不如等雨停了再趕路。
陸見微自然同意。
一行人將馬拴在亭邊的樹乾上,冒雨走入涼亭。
“這亭子也不知是誰建的。”薛關河抖落身上的雨水,水珠濺落於亭柱,將斑駁掉漆的柱子染成深色。
溫著之坐著輪椅緩緩駛入。
“亭名‘快意’,相傳是一位俠客行至此處,因下雨無處躲避,恰逢另一位俠客也狼狽而至,二人一見如故。雨水雖擾人,卻得以結識一位摯友,可謂快意至極。二人為表紀念,在此建‘快意亭’,也有為後來者遮風避雨之意。”
薛關河聽得雙目發熱,心中也迸發出一種快意。
行走江湖,為的不就是結識誌同道合之人,一起行俠仗義嗎?
“然後呢?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其餘人也都好奇地豎起耳朵。
溫著之笑了笑,望著無邊雨幕,隻道:“後來的事,我也不清楚。”
“反目成仇,都死了。”梁上君冷不丁開口。
眾人:“……”
“再真摯的感情,也抵不過利益的誘惑。”梁上君搖頭歎息,“這亭子就是個諷刺。”
陸見微打斷他的悲觀,說:“咱們已經接近黔州和滇州交界,再過一兩日便可抵達達達城。”
“也不知客棧有沒有建好。”嶽殊一臉期待道,“新店應該同樣氣派吧。”
鋪麵是溫著之寫信托人盤下搭建的,他最清楚新店情況,眾人便都看向他。
溫著之正欲回答,不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
眾人止住話頭。
雨幕中,一輛馬車領先而行,兩匹馬緊隨其後。駕車的是個年輕姑娘,修為四級,車廂內還有一人,修為五級,騎馬的兩人都是青年人,六級修為。
兩人穿著蓑衣,看似並駕齊驅,實則你追我趕,一方故意彆著另一方,互不相讓。
“卞行舟!你要不要臉!給本公子滾開!”
“趙瑞,你如此粗魯,怎配與雪兒同行?”
“彆跟我裝模作樣,你這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你才不配與雪兒同行!”
“你太吵了,雪兒會不高興的。”
“……”
風雨裹著爭吵聲送入涼亭。
陸見微不動聲色坐直身體,耳朵朝著來者方向。
一聽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路途無聊,總算來點有意思的了。
駕車的姑娘率先看見涼亭,高興道:“小姐,前麵有座亭子,咱們先進去避避雨?”
車廂傳出一道極悅耳的聲音,如冰擊玉石,清越動聽。
“好。”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叫人心頭發熱。
陸見微竟也覺得心弦被撥動,耳廓微紅,她下意識催動無名心法,腦袋瞬間清明,目光轉向亭中夥計,除阿迢和梁上君,竟都有些發愣。
連心中隻有練刀的燕非藏都不例外。
再看溫家主仆,溫著之垂眸端坐輪椅,不知有沒有癡迷其中,阿耐卻靠著亭柱,眼神直直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關河。”
“阿耐。”
陸見微和溫著之同時開口。
二人對視一眼,又移開目光,看向靠近涼亭的四人。
阿耐和薛關河幾人猛然醒神,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乾了什麼,不由臉頰發燙,羞愧至極。
不過是好聽的聲音罷了,怎麼就出神了?
燕非藏懊惱地背過身,閉上眼摩挲腰間的長刀。
刀才是最令人著迷的東西,其餘不過虛妄。
梁上君蹲在角落,易了容的臉平平無奇,一雙眼假裝好奇望著涼亭外的來客,看上去與尋常小廝無異。
馬車看似低調,實則極為奢華。
不論是車廂用料還是拉車的馬,都是難得一見的寶貝。隔窗的簾子也是用上等絲綢編織而成,其上染著極品香料,簾子隨風而動,香味也隨之彌漫。
兩位年輕江湖客也都衣著華貴,器宇軒昂,一看就出身不凡。
這樣的四人,倒是襯得陸見微一行人頗顯幾分寒酸。
“小姐,涼亭到了。”駕車姑娘撐起一柄竹傘,傘麵精致美觀,傘骨用的竹料也價值不菲。
兩個騎馬青年慌忙下馬,唯恐錯失良機。他們同時伸手去掀門簾,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互相拉扯間,車簾刺啦一聲,從中裂開。
眾人:“……”
“卞行舟,你是不是有病?!沒看本公子已經在掀嗎?你非要伸出你的豬蹄,實在是多此一舉!”
“明明是我先伸的手,趙瑞,在雪兒麵前,能不能不要如此粗魯野蠻?”
陸見微:繼續撕,再撕得猛烈點。
“你們煩不煩?”駕車姑娘揮手打發他們,“你們堵了車門,小姐怎麼下車?”
二人立刻噤聲,互相瞪視幾眼,退離馬車,卻依舊杵在車旁,如保護公主的忠誠護衛。
“雪兒,我扶你下車。”
“雪兒,你若擔心亭中有外人,我把他們趕走。”
陸見微幾人:“……”
趕走誰?
車廂內沉默幾息,一隻手拂開破裂的車簾,雪白如玉,纖長無骨。
陸見微眼睛一亮,定是個美人。
美人俯身而出,一襲白衣,身姿單薄瘦削,身量不高不矮,一切都恰到好處。
她立於轅座之上,風雨中衣袂翩躚,如天山雪蓮般出塵無瑕。
隻可惜,一頂帷帽遮掩了她的容顏。
美人下了車,潔白的鞋底踏過汙濁的泥路,裙擺濺上黑色泥點,她本身絲毫不在意,身後兩個男人卻都忍不住了。
“唉,都怪我,方才應該鋪上磚石,免得弄臟雪兒的衣裙。”
“雪兒為何不用輕功?”
美人沒有搭理他們,隨侍女入了涼亭,見到陸見微等人,很有禮貌地行了一禮,後背過身,憑欄望向遠處山巒密林,一句話都沒說。
趙瑞與卞行舟微感挫敗,打起精神踏入亭中。
涼亭本就不大,陸見微一行八個人,已經把涼亭擠得滿滿當當。
美人主仆進來後,亭子裡更是站不住人了。
趙瑞覺得擁擠,也因無法得到美人回應而心生鬱悶,看陸見微幾人就暗火滋生。
八個人,最高的也就六級,穿的衣服算不上名貴,三個十幾歲的少年等級更低,還有一個坐輪椅的殘廢。
蹲在角落的估計是不會武功的車夫,至於剩下的兩個姑娘,一個相貌不俗卻無一絲內息,另一個年紀小的應該是侍女。
總而言之,沒有任何威脅。
他負手而立,神情倨傲,隻看著燕非藏,說道:“此亭本公子包了,煩請諸位移步。”
陸見微不禁彎起眉眼。
路遇蠻客,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