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藥材名,有些是毒物名,還有一些是關於解藥的推演。
“赴黃泉”解藥方子上的藥材赫然在列,最後一味正是故白頭。
看著這些字跡,仿佛看到十年前一位削瘦單薄的女子,或蹲或立,全神貫注地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記。
這些印記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仁心。
陸見微油然而生一種敬意。
“陸掌櫃,還有一個時辰,故白頭就會開花。”阿勒紅提醒她。
陸見微回過神,“好。”
對外地人而言,魂斷嶺的確是魂斷嶺。
可在繆族人眼裡,屾可陌並不恐怖,甚至在阿勒紅眼裡,屾可陌就是蠱神教的後花園。
有八級蠱師開道,一路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阿勒舒傾訴之後,心情平和許多,甚至跟陸見微開起了玩笑。
“這次怎麼不帶你家溫公子來?你們不是一直形影不離?”
陸見微大大方方道:“他腿腳不便。”
“你是八級武王,在中原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醫術還高明,傾慕你的人應該多如過江之鯽,你為何要看上一個瘸子?”
“阿勒舒,”阿勒紅看他一眼,“慎言。”
陸見微笑著反問:“你是蠱神教長老的孫輩,年紀輕輕天賦出眾,族裡愛慕你的姑娘肯定也有不少,你又為何看上一個中原女魔頭?”
“她不是女魔頭!”
“他也不是瘸子。”
阿勒舒:“……反正不能走路。”
“你為何總是執著於我與他的事?”
阿勒舒:“我是怕你被人騙了,就像阿月那個無恥至極的丈夫,真叫人惡心!”
“多謝關心,但我不是林從月。”陸見微佩服林從月這樣的人,但素來吝嗇仁慈。
她隻有在保證自己絕對安全的前提下,才會分出一點善心。
若是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何談保護旁人?
阿勒舒:“你跟她,的確很不一樣。”
他輕輕歎息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諷笑道:“想必那些中原人,已經守在故白頭附近了吧。”
魂斷嶺很大,縱然繆族再想布設關卡阻止外人進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
想要珍稀藥材和毒物的中原人,總會想方設法進入魂斷嶺,根本攔不住。
“放心。”阿勒紅安撫他,“族裡派了高手。”
“那些中原人偏愛使一些鬼蜮伎倆,他們合力之下,長老們恐怕也擋不住。”
“陸掌櫃,”阿勒紅緩聲道,“稍後我可能會出手驅逐那些中原人,還請見諒。”
陸見微想了想,說:“或許不用你親自出手。”
“什麼意思?”阿勒舒好奇問,“你有法子讓他們不搶?”
“非也。”陸見微說,“坐山觀虎鬥,那麼多人搶奪故白頭,他們必有分歧。”
阿勒舒眼睛一亮,“你是說,咱們可以躲在一旁看他們自相殘殺?”
“沒錯。為了對付繆族的守花長老,他們必定會擰成一股繩,若是沒有高手在呢?”
阿勒紅果斷道:“我這就通知族中長老,暫時旁觀,無需出手。”
是族裡以前關心則亂,不敢冒著旁觀被奪的風險。
故白頭十年開一次花,每一次隻開十朵,僧多粥少,根本不夠分。
爭搶是不可避免的。
陸見微三人抵達故白頭附近時,已經察覺到不少五級、六級甚至七級的武者,約莫百來個人。
這群人若擰成一股繩,阿勒紅也不一定能擋得住。
在阿勒紅的帶領下,三人占據了一個極為隱秘又視角上佳的觀戰地點。
這個地方外人極難發現。
阿勒紅修為八級,想要不被人察覺輕而易舉,她還能用感知蠱屏蔽阿勒舒的氣息,瞞過中原武者的五感。
陸見微運轉無名心法,幾乎與空氣融為一體。
三人站在高處,默默注視底下的動靜。
故白頭生長之地是一片幽靜的山穀,山穀窄而小,算不上平坦,百多人站在穀內,不同服飾的宗門弟子涇渭分明。
彼此互相防備,互相牽製。
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顆光禿禿的樹,樹乾粗而短,隻分出十根樹枝,每一根樹枝的頂端,都隻有一個已經開到一半的花苞。
花瓣的顏色是極罕見的黑色,底部卻生出一抹白,就像頭發從發根處開始變白一樣。
等花苞全開的一瞬間,花瓣就全部變成白色,所以取名“故白頭”。
傳聞此花顏色本不會變白,而是在見證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後,才倏然變白。
女子坐在樹下等待愛人回歸,一等就是十年,卻隻等來愛人的遺物,悲慟之下,發染霜白。
花樹因此感動,顏色也由黑變白。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有多麼吸引人,故白頭的效用都是實打實的。
中原各大宗門派出弟子前來,一是為了搶奪花瓣,二是為了曆練弟子。
倘若各個宗門的八級武王親自前來,繆族必定守不住。但同時,宗門內部空虛,無人鎮守,容易給旁人可趁之機。
所以一般而言,宗門的八級武王不會輕易出麵,就是防止其他門派趁虛而入。
這也讓繆族的壓力小了許多。
江湖就是如此,各方爭鬥,互相牽製,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
如陸見微這樣恣意瀟灑的八級武王,在江湖上已經不多見了。
故白頭樹下,各派弟子私聲密語。
“繆族的高手怎麼退出了?”
“難道是怕了我們?”
“這可是故白頭,他們怎麼可能讓我們輕易取走?”
“莫非有詐?”
逍遙宗的弟子們白衣飄飄,手持長劍,看似仙姿玉骨,實際也不過是為利益驅使的俗人。
“雪師姐怎麼還沒來?”
“她不在,倘若這些西南蠻子引來蟲蛇怎麼辦?”
“蟲蛇有什麼好怕的?滅了便是。”
“都殺蟲蛇了,誰來摘花?”
趙瑞和卞行舟分彆站在擎天殿和武林盟的隊伍裡,二人相看兩厭,卻又同時蹙起眉頭。
雪兒真的沒來。
她不怕回去受到宗門責罰?
那個陸掌櫃到底有什麼魔力,竟讓她完全變了一個人!
離開花還有一刻鐘。
一眾弟子手持武器,緊緊盯著故白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唯恐錯過開花的瞬間。
他們渾身緊繃,彼此警惕,既要在第一時間去摘花,又要防備背後有人偷襲。
進入魂斷嶺,走到這裡,已經耗費了他們大半的精力,甚至還有同門折損在半路,已然容不得任何閃失。
山穀忽地刮過一股風,故白頭迎風招搖,像是在勸退闖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花苞一點一點緩緩綻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陸見微完全可以用八級武王的威勢壓垮他們,但大宗門底蘊深厚,誰知道他們有沒有特殊的抵禦技能,與其用等級壓製他們,不如讓他們在得到希望後徹底失望。
“小客,故白頭看到了嗎?”
“看到了,很奇特。”
“能不能複製?”
“你把我當什麼了?”小客驚訝,“我可變不出真花。”
陸見微笑眯眯道:“我是說以假亂真,外表跟故白頭一模一樣,還能粘在枝頭。”
“這個倒也不是不行,但要付錢的。”
“多少?”
“一朵花十兩銀子。”
“沒問題,要儘快。”
“放心,不會耽誤你的。”
深黑的花瓣漸漸褪色,隻餘瓣尖上的一點。
眾人呼吸已然停滯。
就要到了——
仿佛聽到了花瓣完全綻放的舒展聲,刹那間,花瓣全都化為霜白。
搶!
所有人以餓狼撲食之姿,張開手指伸向故白頭,卻又因為互相偷襲阻攔,不得不混戰在一起。
趁著混戰之機,一抹淡到難以捕捉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掠過故白頭,在他們接近枝頭之前,就已將十朵花收入囊中。
不問流年不愧是頂級輕功,再加上頂尖盜術拂雲手輔助,短短一息工夫,不僅成功摘取故白頭,十朵假花也俏生生地粘在枝頭。
她瀟灑回到原地,樹下的江湖客毫無察覺,繼續打得難舍難分。
也幸好有假花,否則枝頭空蕩,這些人早就發現了,一定會合力攻擊搶花之人,她退得便沒有這般輕易。
阿勒紅和阿勒舒皆一臉茫然。
這到底是摘到了還是沒摘到?
迎著兩人奇異不解的目光,陸見微取出一片潔白的花瓣,碾碎成粉,混入早就準備好的藥瓶裡。
新鮮采摘的故白頭,會發揮出最完美的藥效。
她心滿意足地合上瓶蓋,借衣袖放入係統背包,又取出剩餘的故白頭,遞到阿勒紅麵前。
“我提前了解了故白頭的模樣,特意準備假的糊弄他們。我已經拿到了需要的,剩下的還給繆族。”
阿勒紅一愣,說:“這種事也隻有你能辦到,既是你拿到的,就都是你的。”
倘若這次蠱神節沒有陸見微,憑她被命蠱反噬的身體,根本阻止不了阿紮奇的野心,又何談取得故白頭?
靈藥全都送給神教的貴人,此乃天經地義。
陸見微見她態度誠懇,便不再推辭,將故白頭重新放回係統背包。
係統背包可以保鮮,以後不論何時用到故白頭,都可以保證最完美的藥效。
故白頭樹下,眾人打得昏天黑地。
陸見微正瞧著熱鬨,不遠處忽然傳來一曲清越的笛音。
——有點耳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