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人會拿他與六傑比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大多是遺憾和惋惜。
蠱蟲之亂時,他意外身亡。
自此,江湖上再也沒有關於他的消息,一些年輕武者更是從未聽聞過。
江湖客們聽得抓耳撓腮,這些人怎麼喜歡說一半留一半?
到底是怎麼回事趕緊說清楚啊!
郎野替他們問出心聲:“謝同疏,你還知道些什麼,快點說!”
“謝兄,我明白了。”尹隨神情恍然,夾雜著幾許苦笑,“我都明白了。”
樓輕衣眼眶泛澀:“謝同疏,桓兄知道我們下毒,對不對?”
“謝同疏,你說清楚!”駱銜山神色狠厲。
“阿木煙給宗門弟子和我們的族人種了蠱,以此暗中要挾我們,讓我們用她指定的毒謀害桓蒙。
“可她給的毒並不致命,當時你們並不知道其餘人也遭受威脅,天真地以為自己下的毒不會害死桓蒙,因為宗門有醫師,有解藥。
“單一種毒,憑桓蒙的武功,必定能夠撐到救治,你們就心安理得地順著阿木煙的意思,將她給的毒藥下在桓蒙住處的水缸裡。
“可你們並不知道,水缸裡已經有其餘幾種毒,桓蒙再厲害,也不可能長時間用內力壓製住五種毒素。你們就是被他護得太好了,簡直愚不可及。”
郎野虎目含淚:“你是不是沒下毒?”
“沒有,我從不喜受製於人。”謝同疏冷冷道,“當時桓前輩身亡的消息剛傳入宗門,阿木煙就生出殺害桓蒙的意圖,不覺得太巧了嗎?”
郎野:“可她不是瘋了嗎?瘋子的想法誰能理解?她說她和赫連征的感情不容於世,都怪宗門過於嚴苛,還說桓兄和桓前輩是罪魁禍首,這還不能證明是瘋子?”
“你看她現在像是瘋子嗎?”謝同疏喝問,“彆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那你為何不信你的桓兄能解決此事?”
郎野:“……”
他不由看向容顏枯槁、瘦骨嶙峋的阿木煙,眼裡困惑漸漸消散,隨之而來的就是無儘的悔恨。
尹隨看向謝同疏:“我早該想到的,以你的性情,肯定會直接找上桓蒙,與他通氣。他知曉後,故意裝作不知情,為保宗門和族人性命,選擇將計就計,對嗎?”
“我暗中同他言明此事,他直覺不對,同我一起去找昌辭。”謝同疏冷厲的目光刺向赫連征,“可我們並不知道,昌辭早就受人挑撥,為保宗主之位,欲對桓蒙下手。”
駱銜山恍然,艱澀道:“昌辭習武天賦雖不高,卻擅長醫道。老宗主死了,桓前輩也死了,他雖是少宗主,可桓兄的呼聲向來高於他。他怕了。”
“所以他假意與桓兄將計就計。”樓輕衣終於捋清當年真相,“五種毒能達到平衡,肯定出自他之手。這樣既能騙過阿木煙,也不會真的讓桓兄犧牲。”
阿木煙隻想要解決桓蒙這個“心腹大患”,隻要桓蒙中了五種毒,即便短時間內能壓製,最終也逃不了一死。
她並不懂五毒平衡之術,所以這樣能騙過她,讓她先解了蠱。
等她解蠱,宗門就能立刻為桓蒙解毒。
如果昌辭遵守約定,事情便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局麵。
郎野吼道:“可是桓兄和嫂子還是死了!小郎也中了毒!”
“斬草除根。”謝同疏目色悲涼,“桓小郎的天賦青出於藍。”
桓蒙發現妻子和兒子也中毒後,便知曉昌辭背叛了他。他想逃離宗門,卻因身中五毒,半路又遭傀儡圍殺,隻能與妻子拚儘全力把孩子托付給親信,便殞命於蒼州城外。
眾人大都聽說過蠱蟲之亂,但不知其中細節竟這般令人唏噓。
之前在蠱神教,裴知與陸見微提過中毒緣由,與今日之真相有很大出入,想必是帶他逃離的老仆,並不真正清楚當年真相,隻知道將計就計中的“五人聯手下毒”。
“太可笑了。”尹隨慘淡搖首。
“確實可笑。”陸見微聽得心頭發堵,譏誚道,“桓前輩當年受昌宗主所托,力保少宗主繼任宗主之位,誰能料到,少宗主會在他死後對交付信任的桓家下毒手。”
謝同疏:“桓前輩身亡的消息傳來後,桓蒙曾懷疑過,桓前輩的死不是意外。”
“當然不是意外。”趙獻終於能插上一句,“當年老祖突然出殿,與桓武王在望月城外大戰後身亡,看似是意外,其實有很多疑點。”
“什麼疑點?”郎野急忙問。
在場之人也豎起耳朵,來這一趟太值了,逍遙宗和擎天殿當年的動蕩曆史,可真是跌宕起伏,聽得人心潮澎湃。
趙獻道:“老祖大限將至,為了突破宗師,輕易不會出關。他一直讓人尋找能夠輔助突破的方法。殿內古籍中記載,有一種藥方可以拓寬武者經脈,有助於武者提升修為。”
“聽著有些耳熟。”
“拓寬武者經脈?這不是莊文卿豢養的那群傀儡殺手嗎?”
“沒錯,他們用的就是拓寬經脈的法子!”
“陸掌櫃,”趙獻轉向陸見微,“當初您要查抄千裡樓,趙某還試圖與您爭辯過財物分配,就是想在千裡樓的財物裡尋找這個方子。”
陸見微等著他的下文。
千裡樓確實有這個方子,但她沒必要告訴趙獻。
“多年前,我殿曾找到過拓寬經脈的藥方,當時負責護送藥方的是齊家,可惜護送隊伍在半路神秘失蹤,藥方也就此消失。”
陸見微了然:“所以齊家的其餘族人,就被擎天殿逐出宗門?”
裴知跟她提過,齊川身上的玉佩是三代之前的,趙獻口中的多年前,應該至少有四十五年。
那時候擎天殿是天下第一大宗,派出無數精英尋找一個方子,的確有找到的可能性。
“齊家當時最受老祖信任,在殿內權勢煊赫,族內精英弟子眾多,要說取代老祖一脈也不是不可能,故氣焰頗為囂張。出事之後,牆倒眾人推,很多人都說齊家是生了私心,吞了護送的方子。”
眾人:“……”
要他們是那位老祖,到手的鴨子飛了,估計也會遷怒齊家。
更何況,齊家護送隊伍神秘消失,一點消息都查不到,為了給殿內其餘人一個交待,齊家不受懲罰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趙家在其中起了幾分推波助瀾的作用。
以趙家如今的權勢,想必當年應該出了不少力。
趙獻轉向謝同疏:“所以二十多年前,老祖親自出關,很有可能就是為了那張方子。有前車之鑒,他不再放心旁人。”
“我明白了。”萬聰眸中驚異連連,“倘若有人放出消息,說桓前輩找到拓寬經脈的藥方,並有望邁入宗師之境,那麼不論是出自對藥方的渴求,還是對桓武王的忌憚,那位老祖一定會選擇親自出手。”
所有的事情都串起來了。
擎天殿一直是武林第一,可逍遙宗的強勢崛起,已經隱隱威脅到擎天殿。
一個九級桓武王,就足夠讓擎天殿老祖輾轉反側。
桓武王當年春秋鼎盛,可擎天殿老祖已日薄西山。一旦後者亡故,擎天殿必定會被逍遙宗壓製。
要麼拿到方子,進階為宗師;要麼與桓武王同歸於儘,至少擎天殿能在他死後,不會屈居逍遙宗之下。
可是老祖並沒有料到,赫連征成為宗主之後,逍遙宗竟又出現一位九級武王。
擎天殿到底沒能如他所願,繼續保持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
曾經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倏然解開,陸見微隻覺得腦子一輕。
她道:“那麼問題來了,桓武王是否真的拿到了方子?消息是誰傳出去的?”
一個九級武王,除擎天殿老祖外就是當世最強者,他找到方子的消息能輕易叫旁人知曉?
眾人同樣覺得不合常理。
趙獻:“擂場傀儡殺手經脈被拓寬,說明千裡樓有這個方子。所以我猜測,當年齊家隊伍消失、望月城外老祖與桓武王的決戰,都與千裡樓有關係。”
合理,非常合理!
眾人紛紛點頭,並看向赫連征。
眾所周知,赫連征給莊文卿寫過信,又身攜蠱皇,當年那些事情發生後,他是最大的獲益者。
他的嫌疑最大。
至於阿木煙——
她是赫連征親自帶回逍遙宗的異族女子,她一開始或許連中原話都聽不懂,她所接受到的信息,都源自赫連征。
那麼,不管赫連征說什麼她都會相信。
武者中不乏莽夫,但智力正常的還是絕大多數。
真相已經擺在他們麵前了。
但還有一件事不明。
萬聰道:“赫連宗主,貴宗如今的九級武王似乎從未露過麵。”
當年擎天殿找上逍遙宗,被九級武王的威壓擊退,逍遙宗出現新的九級武王的消息就此傳出。
但這位武王神秘得很,連姓名都無人知曉。
他突然出現為赫連征撐腰,會與千裡樓有關係嗎?
赫連征心知大勢已去,他再如何辯駁都無人信他,還不如趁此機會將心中不忿全部發泄出來。
“什麼逍遙宗六傑,什麼宗主少宗主,什麼九級武王和老祖,都叫人耍得團團轉,簡直愚蠢得可笑!”
郎野怒不可遏:“宗門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做這些惡事?!”
“待我不薄?”赫連征哈哈大笑,“郎野,你敢不敢說在遇到桓蒙之前,你過的是什麼日子?”
“……”
赫連征冷嗤:“說不出來了?你不過是比我幸運,遇到對你百般照顧的桓蒙罷了,而我呢?我在宗門最底層苟且多年,靠著自己拚搏才得以拜師。你成為逍遙宗六傑的時候,我還得辛辛苦苦做任務掙銅板,可即便如此,師父還是看不上我。”
“赫連征,沒人看不上你,是你自己看不上你自己。”尹隨反駁。
“我沒有看不起我自己!”赫連征厲聲道,“我從不認為自己天賦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差。可是誰又能真正看到我的天賦和努力?連郎野這個蠢貨都能被桓蒙看上,為什麼我不能?”
謝同疏:“自怨自艾。”
“你懂什麼?你天生就享儘宗門資源,豈知我這種底層弟子的艱辛?謝同疏,其實你私心也認為他們幾個不值得桓蒙看重吧?所謂的逍遙宗六傑,其實應該是‘雙傑’才對吧?”
郎野:“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跟你想法一樣。”赫連征根本不理郎野,隻專注看向謝同疏,“在我心裡,隻有你和桓蒙才配稱得上是我的對手。”
樓輕衣冷嗬:“你不配。”
“簡直是癡心妄想。”駱銜山眼裡滿是殺意,“昌辭是你挑唆的。”
赫連征點頭:“沒錯,是我。他跟我一樣,在你們六傑的名頭下喘不過氣,我非常理解他,就讓人在他耳邊吹了吹風。他對你們的憎惡不比我少。他生來就是少宗主,可逍遙宗六傑裡居然沒有他,哈哈哈哈,多招人恨哪!”
“他也是你殺的?”
赫連征:“怎麼會是我殺的呢?他明明是死在那些種了傀儡蠱的弟子手裡。”
“那些弟子是你操控的。”
“不,是阿木煙操控的。”赫連征詭笑,“我什麼也沒乾,我隻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
阿木煙淒厲笑了幾聲,嗓音嘶啞如風箱。
“當年我化名‘木煙’,甘願隨你入逍遙宗,你卻告訴我,你的宗門發現了我異族的身份,不允許我們在一起。你受到重重阻力,隻能先將我安置在明月峰居所內,叫我不要輕易離開。
“可我並不知道,你將我困在峰上,卻告訴旁人,我因為煉蠱走火入魔變得瘋癲不識人,隻能將我幽禁在明月峰。
“在我麵前,你假裝無辜;在同門麵前,你假裝深情,不願拋棄我,求得他們原諒。
“昌宗主隕落後,你跑來與我說,要繼任的是昌辭。昌辭心地善良,願意成全我們,還要為我們舉行大婚。
“可是桓武王突然身亡,你又來告訴我,桓蒙野心勃勃,為了爭奪宗主之位,打算用我們祭天,從而贏得宗門長老和弟子的支持。
“我信了你的話,將傀儡子蠱交給你,你偷偷給宗門弟子和另外五傑的族人種上,因為這樣我們才有逃生的籌碼。
“你給我毒藥,讓我威脅他們給桓蒙下毒,桓蒙死了,他們也背負罪孽,沒有資格與昌辭爭位。隻要昌辭順利繼任宗主,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我上當受騙,但我並不無辜。”
阿木煙陳述完當年騙局,而後看向裴知,眼裡儘是悔恨和愧疚。
“怪不得我初見你時,心中就複雜難言。是我聽信謊言,害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