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遙一身白襯青衣, 青色的宗門製服上血漬點點,想來是從季恒身上沾來的。忽略半臉傷疤, 她年華豐茂, 氣度高華,與金丹修士直麵相對,不露分毫膽怯, 素來靈秀清婉的眼眸此刻寒光閃動, 顯出些罕見的犀利冷徹。
心思為人說破,霍滔惱羞成怒,見諸人各個露出恍然之色, 頻頻向他投來猜測目光, 似是為季清遙的言語說動。堂堂外院主事,哪容卑微弟子肆意詆毀。他暗中積聚靈力, 拚著受罰也要給那對姐妹絕殺一記。
忽而心中生起警兆, 霍滔倏然一驚,靈力散去, 故作驚訝沉思片刻後方道:“清遙此話, 老夫思量來去委實不懂, 是否其中有所誤會。”
這等避重就輕,假心假意的說辭最令季恒氣惱。托葉吟上好丹藥的福,藥力化開, 疼痛漸去, 她一手撐地站起來, 與季清遙並肩而立。“誤會?霍主事企圖將我擊殺是誤會?霍師兄身懷媚藥試圖害人不成反受其害是誤會?看來此間唯一沒有誤會的是靈獸。可惜那獨角犀牛, 好不容易金丹修為,命喪於此。虧得霍師兄修為深厚,命不該決, 否則霍主事豈不是要為了這誤會讓我抵命。呸!”
季恒吐出一口帶血唾沫,正中霍滔腳邊。她素來會看形勢,知道葉吟強過霍滔,不會容許霍滔對她們下手,有恃無恐,注視著霍滔暗聚風暴的雙眼,一字一頓:“你這挾著啤眼撒開的老咬蟲!”
此話被她念來頗有韻律,暗合梵殺之法。
在眾人耳中,明明汙不可及的臟話竟有些梵音嫋嫋的意味,一時間心神搖曳。
霍滔猝不及防,竟也隱隱有些暈眩之感。
今晚真是難得的月圓之夜,意外頻出,葉吟沒想到最大的意外還落在季恒身上。
這不是……
她正要相詢,隻見一片竹葉憑空落下,化作一名清雅男子。
男子一身月白道袍,看起來不過二十許人,麵如冠玉,風姿照人,舉手投足間俊逸出塵,似翩翩公子。
葉吟、霍滔與其他弟子齊齊行禮:“見過掌門。”
竟是牽機門掌門蓮峰真人親至。
在場數十人中唯季家姐妹不識掌門,行動慢彆人一拍。季恒還低聲嘀咕:“哇,掌門不是長胡子老頭嘛,怎麼那麼年輕那麼有書卷氣。”
她自以為聲量極小,哪知修士耳聰目明,儘數落到其他人耳中。
霍滔與古華珠難得想到一起,暗罵一句:馬屁精。
葉吟莞爾,蓮峰真人白淨的臉上亦浮現一絲玩味笑意。
季恒偷看一眼,隻覺蓮峰真人眼神清澈照人,仿佛能洞見一切,她心底那些小九九似無所遁形。
小小心虛之後,想到姐姐方才所說,她和霍齊在比試。輪台比試,隻論輸贏,不論手段。哪怕掌門知曉是她所為,那又如何。她為懲治惡賊出此下策,還不是因為老賊占位,上告無門。想通此節,她立刻理直氣壯起來。
霍滔篤定季家姐妹沒有證據,隻要自己咬定二人胡說,此事必然會輕鬆揭過,待要說請掌門為霍齊做主,蓮峰真人伸手阻止他開口,查看過尚未收起的陣盤,回到眾人之間。
“你上過違命殿,見過水月尼?”一出口便是不相乾的事。
季恒平靜抬頭,正大光明與蓮峰真人目光相對,答道:“弟子上過違命殿,但不知水月尼是何人。”
難道明空仙師大號水月尼?
蓮峰真人略一點頭,“她倒是有心。倘若知曉你拿她的秘技罵出此等話語,不曉得會做何表情。”
想到明空仙師光頭赤足不惹塵埃的模樣,季恒道:“罵人誇人,皆是虛妄,弟子覺得她不怎麼在乎那些虛的。”
“有理,難得。”蓮峰真人頓感訝異,微微一笑後轉向古華珠道,“本次試煉到此為止,今晚就帶諸位弟子回去吧。”
古華珠大感愕然,不想蓮峰真人此來隻問了季恒幾句閒話,其他一字未提。這是何意?
她方應喏,不說季家姐妹,霍滔也大感不平,“掌門!此事難道就此作罷!我兒他……”不行,他不能就這麼算了。
季清遙把又要多嘴的季恒拉在身邊,胸中成竹在握。霍滔那老賊性子,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方才說他小看掌門與長老,正是此意。
蓮峰真人道:“看來霍主事有話要說。也罷,王州、趙信。”
被點名的二人齊聲應是,垂頭互望,均感不妙。
“告訴霍主事,你們到七霧穀參加試煉,所為何事。”
趙信待要講出霍齊吩咐的說辭,隻聽蓮峰真人又問。
“身為內院弟子,築基中期,又為何會去挑戰區區煉氣。”
王州心驚肉跳,忙跪倒在地,“弟子聽信霍師兄許諾,一念之差,鬼迷心竅,還請掌門真人責罰。”
他之前沒聽霍齊的話主動挑戰季恒,足見機智,如今聽蓮峰真人所問,知他早有定論。霍主事再厲害,不過外院主事,掌門素來公正賢明,哪會偏信於他。
趙信見他跪了,同是慌忙跪下,口稱:“請掌門真人責罰。”
蓮峰真人笑道:“一念之差是哪一念,鬼迷心竅迷得是什麼,你們不一一說來,霍主事怎會知道,本座又怎知要如何責罰爾等。”
趙信認錯晚王州一拍,心知招供不能晚了,忙道:“我們倆是下山取了藥,來給霍師兄送藥的。霍師兄還命我二人教訓教訓季恒,說她礙眼、多事,像……像條野狗。”
季恒大怒,待要問候他們全家,被季清遙攬住肩頭。季清遙眼波溫柔,朝她眨一眨眼,仿佛在說:不是說要做姐姐的野丫頭嘛。季恒火氣全消,衝季清遙做了個鬼臉。
蓮峰真人又問:“什麼藥?”
“化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