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淨山紅雲金頂是牽機門掌門蓮峰真人洞府所在, 洞府前則是宗門議事大廳。議事大廳陳設十分普通,中間鋪就一張地席,上有幾案, 兩側各有蒲團若乾。四周擺有八盞銅鑄立鶴盞, 幾案旁設有一隻香爐。爐內燃香,香氣怡人, 清冽之餘隱隱有淡淡花香。此香乃是蓮峰真人親手所製的香料, 由沉水香、百花香與竹香糅合而成。
鶴峰真人與青峰真人每次到議事大廳聞到此香,總有種芙蓉帳暖的富貴脂粉氣,但是議事大廳陳設簡樸,毫無鋪張之處, 香料又是掌門所好, 兩人提過幾次,換來蓮峰真人微笑以對, 也沒的話可多說。
蓮峰真人坐在案前, 舉目一望,宗門內十二位長老到了一半。沒到場的除了素來不過問宗門事務的明空, 便是雲遊未歸如雲璿、雲璣、雲蘅三人,還有借口為弟子破境護法,實則與他不合的耀光、開陽二位。朝廷內尚有黨爭,何況是宗門, 隻要不妨礙他辦事, 蓮峰真人不以為意。
“數日前至道宗杜總管來我宗商談結盟一事。杜總管的意思是聯合明鏡宗、牽機門、開平觀與一眾小宗門,全麵遏製隱神宗發展。”說到此處,蓮峰真人環視一周,在場長老無不蹙眉,便是一笑道, “今日招諸位前來,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天樞真人是現存長老中輩分最高的一位,不過他向來喜歡深思熟慮後再行發言,故而由與蓮峰真人的師兄鶴峰真人開頭。
鶴峰真人看起來三十許人,容貌溫和,說起話來卻是擲地有聲。“杜亭宜司馬昭之心,一意與隱神宗相爭。他們巨頭打架,難為的卻是我們。那姓杜的婆娘可有劃下道來?”
蓮峰真人道:“此番杜總管為義安宗之事而來,道是受正陽宗與其他宗門所托。結盟不過是投石問路,試探我們的口風。”
鶴峰真人道:“正陽宗是我宗下宗,古丫頭前番剛把他們的弟子送回去,怎的轉頭又去拜至道宗山頭。塗鬥那老小子莫不是跌糞坑裡吃了兩口屎把腦子吃壞了。”
大廳內響起低低竊笑之聲,蓮峰真人搖頭笑說:“師兄妙語如珠。近年來至道宗常以通玄第一大宗自居,自然少不了趨炎附勢之輩。說不得那些下宗心存奢望,盼著至道宗派遣宗門高手,發下大批物質,助他們攻占其他宗門,掠奪他宗寶物典籍。大宗攻伐,下宗怎會不做馬前卒為其效力。”
明心真人乃是大廳內議事的二位女修之一,一身淡雅的鶴紋道袍,腰間墜著琉璃環佩,容貌溫潤秀美,頗受宗門弟子敬重。她平時指導弟子耐心溫和,此刻出言卻甚是豪邁。“他今日指向隱神宗,明日自可指向我宗。至道宗若是想圖謀我宗,且讓他放馬過來。我宗人才濟濟,何用與虎謀皮。”
一言既出,天樞真人與另一名女修霧峰真人皆是頷首。青峰真人露出深思之色。鶴峰看蓮峰不曾表態,忙將腦袋穩住,不輕易點將下來。
雲峰真人卻反對道:“如若其他宗門有意結盟,獨我們牽機不允,豈不是做那出頭之鳥,與至道宗現成借口,任人攻伐。”
明心露出不屑之色,輕甩衣袖道:“杜宗主野心不小,氣吞山河。他若是打定主意要攻伐我宗,又豈是結盟可免。盟約即成,待他覆滅隱神宗,你怎知下一個不是我們牽機,還是說你打算涎臉拍馬以求保命?”
“你!”
前頭一聲輕笑,雲峰肅然垂首,蓮峰真人道:“明心師妹烈性如劍,快人快語,‘流雲劍’之號果然名不虛傳。他宗攻伐,我宗自當應戰,哪怕屆時牽機勢單力薄,無力抗衡。倘隻是一修士爾,何吝此身,唯戰死身隕方了。而今我之斟酌躊躇隻為宗內數千弟子。幸而,眼下隻見勢,談這些還為時尚早,我們仍有轉圜餘地,和虛與委蛇的空間。師叔可有想法?”
蓮峰真人繼任掌門多年,始終稱呼天樞真人師叔,謙遜之態終年如一。天樞真人道:“至道宗多能士,我宗也有廣晗、葉吟、雲贇、蕭靖等出類拔萃的年輕弟子。宗門勢頭,還得看這一百年。眼下最近的是三年之後老君會,說不得那時候至道宗會來掂掂各大宗門的分量,試探一二。如何培養選拔參加老君會的弟子才是重中之重。”
“師叔所言甚是。無化子偏愛築基弟子,二年後宗門大比,勝者代表本宗前往邙山一行。到那時候雲璣師妹也該回宗了。”
對於此項決定,眾長老均無異議,各自盤算門下弟子的實力狀況。能在老君會獲得頭籌,得到的可是實打實的好處。
眾仙師回去之後號令所掌弟子勤奮修行暫且不提。且說季恒築基成功後,一頭栽進小院鞏固修為再未出現,登籍堂派人詢問,季清遙告知季恒閉關,她自己也以修煉為由閉門謝客。
隨季家姐妹閉關,梵淨山上方空間靈氣波動逐漸減弱,雲層中獨立空間漸漸顯現。
青鳥直衝碧霄,方落入空間內就見浮雲變幻,咿咿呀呀似有絲竹之聲。
“冤家。你教我如何割舍。
苦苦孜孜,獨自個空嗟呀。
使心腸捉他不下。
你試思量,亮從前說風話。冤家。”(*1)
聲聲冤家,聽來惟妙。
青鳥振羽疾衝要去啄浮雲幻化的人麵。
浮雲倏爾散去,青鳥撲空,鳴叫一聲後方傳出青鴍夫人的聲音:“魔君學這等浪詞俚曲,莫不是打算去燕館歌樓討生活,還是打算在庵酒店、花茶坊裡做點營生。”(*2)
浮雲複聚,顯出一張中年男子的臉孔。這回麵容含笑,彆有深意,語氣亦是許久不曾出現的輕鬆歡脫,“適才正與仙君道說,本以為人生既定無趣,不想就添新意,之前輸於你的那些法器寶物也算值了。”
青鴍夫人冷笑,“魔君小氣不舍得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魔君心情顯然不錯,嗬嗬直笑,連呼舍得,“舍得,舍得,如何不舍。閒話休提,好不容易等來仙子一敘,眼下這局要如何賭。不若就賭那女娃會否改變心意,如何?我先來。修士壽數漫長,我賭她四方遊曆,識儘通玄佳人,方覺今日鐘愛之人乃是個天大的錯誤,終視其姐為昨日黃花。如何?”
懸湖之內少黎語聲帶笑,“魔君此言差亦,少女心事極是可愛,何錯之有。修仙乃是逆天而行,姐妹人倫又如何。我賭她將錯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