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蟬鳴, 百草茂盛。
牽機門的踏雲舟飛行大半日後行至乾山道外,天開雲破,巨舟降落, 引來不少修士圍觀。明日即是五月初五秘境開啟之日,外圍許多修士早早等候,隻為明日占個先機。
上宗行事, 來的又是無主秘境, 無須與各方通報, 修士們見牽機門自上而下從長老到煉氣弟子大批人下舟, 不禁議論紛紛。年輕修士看著新奇, 老成修士琢磨此番上宗大舉來人,無論目的為何, 對於他們這些遊曆修士, 皆算不得好事。
內院由明心與鶴峰二位長老帶領, 外院由主事莊洋帶領,安排參加比試的千餘名弟子占據乾山道外一角。內院弟子在外, 外院在內, 與其他零散修士涇渭分明, 互不乾擾。
季恒跟季清遙一起, 在外院打坐休息, 莊洋不曾趕她, 旁人也不來說嘴。入宗門後直到築基或是三十歲年限已滿, 外院弟子沒有下山機會,初次下山的煉氣弟子各個忐忑又興奮, 一時交頭接耳沒法靜心打坐,連羅紅丹與韓家兄妹也沒能免俗。姐妹倆一個淡定,一個從容, 反倒成了外院的獨樹一幟。
內外分開,各自落座,季恒發現出來的外院弟子不少,當年七霧穀試煉和霍齊有交易的前三名,孟陽天、廖立、申和茶也在其列。兩年過去,因當初掌門對霍家父子懲罰嚴厲,三人空前默契,均未使用當初的築基丹,決心靠自己破境,修為各有各的進益。當年霍滔看中孟陽天靈根超凡,有超越葉吟的潛質,對他諸多照顧,如今孟陽天年方十四,距離築基尚欠一點機緣,天賦可見一斑。
再觀另一旁的修士,男女不拘,少數是結伴而來的宗門弟子,多數是一人獨自行走通玄,有散修也有宗門弟子。見牽機門大批修士齊至,好些孤身而來的修士反倒圍坐在一起說起話來。
“阿恒,可有見到你那程師姐。”見季恒悄咪咪打量四周,季清遙湊到她的耳邊輕聲問道。
兩人肩膀挨著肩膀,溫熱氣息灌耳,唇瓣幾乎碰到耳朵,季恒霎時臉紅,不著痕跡的避開些許。
季清遙好笑,故作不知,訝道:“提到你那程師姐你就臉紅,還說不是惦記人家。”
季恒哪會不知她是故意,想白她一眼,又不舍得,傳音道:“姐姐你少胡說,我隻惦記你。”
“你惦記的師姐那麼多,可不止我。”
二人悄聲說話,實則掩耳盜鈴,壓根瞞不住將神識覆蓋全場的長老,也瞞不住有心聽一耳朵的其他弟子。季恒心下頗覺奇怪,此次出關,季清遙比之以往活潑張揚不少,從前在彆人跟前,姐姐絕不會與她如此說笑。在廣場時也是,除非旁人欺到跟前,姐姐也絕不會主動出言譏諷。難不成姐姐是覺得她倆如今修為大漲不必再像過去那般忍氣吞聲。
在凡人界季清遙時常教導她要忍耐、禮讓,想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二名孤女要在村裡討生活,又與村裡人毫無親屬關係,非如此不可。
當初她們是怎麼說動村長收留她們的?季恒想不起來。
如果說人的記憶是河中小魚,那麼這段記憶仿佛是水中微塵,毫無憑依,無處可撈,如同她早年的經曆一般。她隻記得姐姐曾經說過,那年她們遭遇歹徒,離鄉背井,她在途中一連發燒數日方好。上天垂憐,命救回來了,但是她也因此得了離魂症。
帶著不記前事的妹妹在陌生村莊重新開始新生,難怪一向驕傲的姐姐會始終忍讓,也難怪姐姐如今終於能恢複往日風采。
望著季清遙不複美貌,鬼魅傷疤仍在的側臉,說不清是何感情激蕩在胸前,按壓住幾乎噴湧而出的柔情,季恒叫她:“姐姐。”
不管長到幾歲,季恒一如往昔總喜歡姐姐姐姐叫個不停。即便季清遙再遲鈍,聽過許多次後,也能從中分辨出季恒每個“姐姐”的不同。此刻少女突然內蘊深情,她不覺心中一動,嗯了一聲。隻聽季恒道:“我必會贏得宗門比試,參加邙山老君會,竭儘所能為你找來器修進階功法。姐姐,我不會再讓彆人欺負你。誰敢對你起邪心歪念,天涯海角,我必殺之。”
她聲音不輕不重,仿佛少女娓娓傾訴,但話語中的堅定與情真意切卻使如同一把鋒芒無儘的利劍般令人動容。即便不知她因何而起一往情深的少女情愫,神識遍布的長老們聞得此言不覺為她真摯的姐妹情誼所動,露出真切笑意。
季恒此話並未避人耳目,隻要稍加留心,便足以聽清。與她相識之人,諸如葉吟、鄭婉等頗是感喟,而古華珠腦海中卻閃過當日季恒要與姐姐結為道侶的念頭。
似是為她的話語打動,天地隨之應和,方才遮天蔽日的烏雲驟然散開,夕陽的餘暉傾瀉而下,霞光滿天。
季恒不知緣由,隻隱隱覺得天人相和,似乎得到某種肯定,喜笑顏開。
季清遙輕撫少女被金光渲染的額發,心中暗歎:這傻子忽生感慨,信誓旦旦,卻不知她一番話撥雲見日,乃是誓約達成之兆。早跟她說過,修士不可胡亂發誓,先是以她為大道,眼下又來天地誓約,無論如何,她們之間注定因果牽絆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