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拿著三四五七號碼牌的兒子們都要去城裡,顧楊氏這才感覺到好像少了個人,她看向存在感簡直弱到爆炸的顧平安,下意識地小心的問:“老六,你今天師傅估計也沒空教你們認識草藥了,要不要跟著七七一塊兒出去玩?”
此話一出,顧平安立即就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
——不要看我!!!
他連忙低下頭,卻又總感覺自己這樣十分的欲蓋彌彰,更加容易讓眾人發現他不喜歡彆人盯著自己。他知道自己真是失敗透頂,連承認自己心裡脆弱、痛恨彆人看自己的臉都不敢。
於是他又強行控製著自己的頭顱,聲音從嗓子眼裡擠出:“我就不去了……”
顧寶莛生怕為難六哥,這個六哥可是會躲起來哭的,說:“六哥不喜歡玩鬨,不如就讓六哥在這裡跟著神醫爺爺幫忙?”
顧楊氏自然是什麼都好,見小朋友們也都沒有意見,就乾脆的撒開手不管。
顧小七這邊得了赦,歡天喜地的走到三哥哥旁邊,用小腳丫子踩了三哥哥一腳,然後仰著自己腫呼呼的臉蛋,對三哥說:“背我,娘說的。”
老三挑眉,對這昨天嚇了他一大跳的小七狗兒說:“是你求我背你,態度怎麼這樣不好?”
顧小七哼哼唧唧說:“快點快點。”
老三依舊不蹲下來,等見小七張嘴就要喊老娘告狀,這才裝模作樣的服軟:“小報告。”
顧小七才不介意這個外號呢,往三哥哥的背上一跳,三哥就背著他往外走,他小聲吆喝了一聲‘白將軍出門啦’!
自角落窩裡便搖搖擺擺竄出來隻大白鵝來,一邊撲騰翅膀,一邊啪嗒啪嗒跟上前去,永遠走在小七的旁邊。
一路小七都在捏三哥哥的耳朵,顧家老三顧溫對此毫無反應,就任由七狗兒亂動,而七狗兒玩了半天,也不見三哥哥張著大嘴,跟個哥斯拉一樣回頭咬住自己的手,便也就失去了興趣,酸痛的胳膊圈著三哥哥的脖子,漂亮的大眼睛朝著不遠處那比以往守衛更加嚴密兵丁遍地的稻粱城看去。
那邊的聲音吵吵鬨鬨,混雜不堪,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情!
顧寶莛小朋友心裡一緊。
老三察覺得到身後的小七狗兒呼吸都立即屏住,開口懶散的說:“怕什麼?不過是聲音大了點,彆怕。”
顧寶莛在後麵白了三哥哥一眼,他不是怕啊,他是很害怕!
誰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呢?要是激起民變可咋辦啊?
顧小七也就活了五年,但對古代人根深蒂固人死為大的思想可謂理解深刻。
就拿昨天的事情來說,那藍家小子家裡死了那麼多人了,都被他好好的安置在房間裡,躺的地方也都鋪了東西,生怕弄臟他們,哪怕那些人早已看不出原來模樣。
那藍九牧還惦記著要給所有家人製作棺木,哪怕是從砍柴開始做起,也是一定要做的樣子。
對了!讓老爹告訴大家,現在下葬就送喪葬一條龍,舉行集體大葬好了!
顧寶莛小朋友靈光一現,生怕這靈光從腦袋裡溜走,連忙晃悠小短腿,找急忙慌地對三哥哥說:“快快過去!我有話要跟爹說!”
顧溫哪裡肯跑?但是卻還是依言加快了步伐,他聽著那邊似乎也有些心驚,無論是發生了什麼才會這麼吵雜,總要過去一看究竟!
而此時稻粱城城中空地之上已然站滿了男女老少,空地之前有不少擺攤的小販,如今紛紛避讓了開去,騰出一個十米見方的台子,台子上擺滿了金銀珠寶,有薄先生與顧世雍坐堂在上,一人麵前擺著厚厚的一遝紙,可上麵卻是一個字都沒有,一人霸氣端坐上位,沉默等待。
兩側站著李老將軍和二哥哥,俱是麵有沉色。
下麵的群眾又是哭又是下跪,讓初來乍到的顧寶莛等人見狀簡直就是一頭霧水!
顧小七慌慌張張的,光是看老爹和薄先生那架勢,便知道老爹是打算給類似撫恤金的東西讓大家隻要早早的簽字畫押回去就立馬下葬家中親人屍骨,就給錢!
隻不過這裡這麼多人,得簽字畫押到什麼時候?!
而且大家根本還是不情願啊!
古代人不像現代人,活得更加自我通透,大多數人人生看淡,或者生活所迫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錢。
古代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古板,落後,守舊,迷信,任何一個能夠形容糟粕的詞語放到他們身上,總有人能對上號,因此錢不管給多少,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會有用,因為怕親人下輩子不好投胎,怕自己對死者不敬,怕自己要了錢,會被其他不要錢的人看不起,於是一半死撐著,一半頑固著。
這個時候,需要的應該不是他想象的那種‘喪葬一條龍服務’,而是一個帶頭人!
什麼人,不管是誰,隻要能夠走上前來帶頭說:我願意!
然後那人再發表一下自己這麼做的感言,因為他與眾人是站在統一戰線,他若是能將一番話發表得振奮人心,並且把自己和大家都放在道德的製高點上,那麼這事兒就成了!
顧寶莛記得以前學過‘徙木立信’這個典故,說的正是秦朝商鞅變法之初,為了讓國中百姓知道國家是講信用的,為了建立威信,在菜市場立一巨木,隻要能搬動就給五十金的事情。
商鞅要的也正是那第一個敢於作為的勇夫,才能有後麵如此之多的故事!可見這第一人有多重要!
顧寶莛小朋友明白這些,卻還是除了想用喪葬一條龍來激勵,沒有彆的法子。
他看著大家那哭嚎不停磕頭的樣子感到有些恍惚的不真實。
他穿過那仿佛是一場大夢的場景,越過認識他的那些士兵叔叔,直接從方台側麵上去,像個什麼飛奔而來的小鳥,站在老爹旁邊,踮腳對早早看見他,手便做好了要接住他的準備的老爹,說:“爹,要不要試著和他們說,咱們不是強製他們下葬親人屍骨,是要舉辦一場集體喪葬儀式,舉國同悲的那種,滿城縞素的那種,我們發配棺材的那種。”
他人小,說悄悄話的時候,顧世雍還得微微歪了歪腦袋,才不至於讓小家夥踮腳太累,聽了小七狗兒的話,顧世雍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七狗兒的腦袋,然後擺擺手:“行了,你下去。”
老爹在這種時候,似乎是絕對不會和他開玩笑的,因此顧小七也就不知道自己提出的東西到底好不好,到底能不能用,他自己反正是覺得挺好的,讓大家都有棺材裝親人屍骨,也讓大家都有點死後的榮譽,按理說挺好啊。
可誰知道反應平平。
他傻乎乎的還站在旁邊,就被三哥哥給一溜煙又抱了下去,回到下麵和那群喊著‘不行啊,主公’‘七天時間未到啊’‘不能讓他們草率下葬啊’等的人身邊。
三哥哥直接蹲下來,一邊揪著他的另一邊完好的臉蛋,一邊惡狠狠的說:“你乾什麼呢?和爹說什麼呢?”
顧小七連忙抓著三哥的手,求饒說:“我什麼都沒有說,就是想要說如果給大家免費製作棺材的話,會不會比較容易讓他們接受?”
老三愣了一下,這回卻是沒有嘲笑小七狗兒,那總是歪著嘴嘲諷彆人的嘴巴,也隻是抿成一條直線,隨後道了一句:“小孩子,不要瞎操心,大人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顧小七:“可是……”
“沒有可是,小七,你不要擔心,你才多大一點,相信爹就可以了。”
顧小七‘哦’了一聲,卻還是忍不住又說:“可是大家還是不願意,給什麼都不願意的話,爹很為難,大家如果生病了怎麼辦?他照顧不好為他出生入死兄弟們的至親,爹也會自責吧?明明是為了他們好啊……”
小孩子總是可以這樣童言無忌一般,把大人的心事說出來,讓很多大家明知卻又掩藏在炙熱心臟裡麵的真相剝開,讓所有人都不得不看見這樣的熱血,不得不感到震撼!
他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自一眾還在嗚嗚咽咽的人群裡,忽地走出來一個七歲大小的男孩。
男孩與那顧家小七擦肩而過,單手舉起,直直走向親自為百姓登記的薄先生,瘦骨嶙峋,雙目如鷹,張口便是短短兩字:“我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