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宅裡, 晚飯過後,下人們陸陸續續將碗筷收拾出去,男主人們抽著煙去了大堂坐著。
柳家老太爺柳公一邊抽煙一邊環顧了一下四周,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隨軍回來的小孫子柳肖與小孫女柳園淑, 坐在左手邊的是五十多歲的獨子柳悟塵。
柳悟塵正規規矩矩的端坐位置上,對剛回來的柳肖橫眉冷對, 仿佛很見不慣柳肖身上那一股子流氓般的氣質。對他來說,彬彬有禮的儒雅淡薄才是世家子弟該有的氣質, 哪怕這位兒子在戰場上同皇子們出生入死,那也都是野蠻人的活動,實在是有辱斯文!
但柳悟塵也隻是嫌惡的看著,深深吸了口氣,便將腦袋扭開, 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坐等老父親說話。
柳公沉默許久,鬆弛的眼皮子耷拉下來,手裡捏著的煙杆兒在桌邊磕了磕,抖出一些黑灰來, 隨後清了清嗓子,以即為緩慢的穩重聲音對家中唯一一個掙了軍功回來的小輩道:“阿肖,這段時間, 可見了你大妹妹?”
柳肖正和二妹柳園淑說笑呢,多年不見,二妹生的越發好看, 端的穩重大氣,眉眼如畫,性子也和大妹不同,是個溫柔靦腆的模樣。
柳肖聽了柳公的問話,連忙說:“自然是見了。”
“和她說了沒有?”
柳肖亦是點頭:“說了,隻是大妹不肯幫忙說上一說,反倒哭了一場,這些年裡的確是苦了她了,但當初她也是個明事理的,誰能曉得如今卻忽然不明了,孫子好說歹說,她都隻道是大公子一定能好,可我見大公子像是中風一般,渾身也就腦袋可以動,這世上可沒有中了風還能突然好起來的。”
柳公沉悶的‘嗯’了一聲:“既是這樣,改日若有機會,便送我一封家書過去,如琴這樣,可如何幫你二妹促成一樁姻緣?這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時候,咱們柳家……被董家壓得太久了,那董家哪裡有經世之學問呢?無非一些迎合旁人的花言巧語便不將我們這些苦苦做學問的放在眼裡,這世道再不變上一變,恐怕後世無人知我柳家。”
“董家那滿嘴的無為而治果然是空話大話罷了,這天下還是需要以仁治。”
柳公說道這裡,戛然而止,提起另一件事:“直省總督廖文沛之女與二皇子之間的婚事可定下了?”
柳肖知無不言:“定了,那廖文沛仗著有幾分薄功沾沾自喜得很,到處同人說他家就要做皇親國戚。”
柳公冷淡的道:“主公實在是太縱容他們了,前朝的官,我看就一個都不該留。”
柳肖卻說:“但現在就卸磨殺驢又實在不好。”
“嗯,我知道,到時候我會提醒皇上讓他小心點兒這些背棄前朝奴顏婢膝之輩。”柳公說罷,笑道,“恐怕等
大婚之後,那廖大人就要後悔了。”
“這怎麼講?”
“你瞧二公子可長得像主公?”柳公語氣藏著淡淡的看好戲之態。
柳肖這才恍然大悟,此前接到祖父消息,說是讓大妹撮合二妹與三公子之事,還有些不明白,即便大公子死了,也當是二公子上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三公子,現在一下全明白了!原來二公子竟也是收養的!
這等消息恐怕全天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
就連他都不知道,更何況廖家?!
“如今主公天下初定,打仗過後,又遇天災,倘若沒有我們柳家帶頭捐糧,怕是度不過去,可捐糧也不過是緩兵之計,這糧是永遠也捐不滿的,就像瘟疫預防可以,但一旦發作起來,定是阻止不了,非得隔絕整個城池,以保其餘眾生。”
柳肖聽了這話,皺了皺眉,說:“可祖父你今日在朝堂之上可是說要傾家所有捐糧的啊。”
“捐是要捐,可近三年來恐都有大旱,自然是要先留存足夠三年的京用之米,才能管那些難民之米。主公戰場上殺伐果斷,可一遇到這種事情便過於婦人之仁。”
柳肖忍不住為主公說話:“想必是因為主公早年也是餓過肚子,不忍見百姓為其苦罷。”
“所以當仁時仁,當狠時狠,乃為大局。日後智茼或你二妹之子能夠懂得,這天下便安穩了。”
驟然聽見這話的柳二妹臉頰通紅,手裡捏著的絹帕被她緊張地纏繞在手指頭上,低著頭,咬著下唇,眼裡都滿含羞澀。
柳公對孫女道:“十天之後,便是主公的登基大典,屆時你與你母親會到皇宮,拜見皇後,可要給皇後留下個好印象,再有你姐姐幫忙安排一下與三皇子見一麵,憑園淑你的才學相貌,那三公子非你莫屬。”
柳園淑矜持地點了點頭,心裡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個人影,給這個人影加上了一個玩世不恭、瀟灑霸氣的傳言後,便是芳心大動,渾渾噩噩,根本記不住自己的使命究竟為何。
柳公說罷這些事情,終於是擺了擺手,讓兩個小輩先下去,單獨對著自己的獨子柳悟塵道:“明日的差事,不要忘了。”
柳悟塵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到底是忍不住,拍案而起,跟自己的老子柳公吹胡子瞪眼道:“我不去!父親既然應下了,那便父親親自去教!孩兒是絕不會教那些低微愚蠢之輩!”
柳公皺眉:“他們如今可是皇子,不許再這樣說,讓外人聽見,幾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掉便掉罷!”柳悟塵心高氣傲,“我寧願一頭撞死,也不去!”
一個五十來歲的固執老頭和一個七十來歲的更固執老頭侔上,結局便是腦袋上被狠狠敲了一杆子!
“不去也得去,你也不想想智茼?”
柳悟塵被教訓了一竿子
,說話聲音都小了一點,卻還是牛脾氣一樣道:“智茼恐怕也領悟不了我講的課。”
這邊柳家的最高領導人還在給心高氣傲的老兒子做思想工作,那頭南三所有兩個細細簌簌的小賊,繞了大半個皇城,摸黑去了白天的花廳處。
花廳隻一個小太監坐在台階上提著燈籠守夜,卻似乎坐在那裡直接睡著了,連有人進去都沒發現。
頭一次這樣乾壞事兒的顧小七同誌跟在薄小朋友的身後,拽著人家的衣角,每隔一分鐘就要扯一扯薄小朋友的衣服,委屈巴巴的說:“你走慢點,我跟不上。”
薄厭涼很無奈:“那要不然你走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