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被自己嚇醒,年紀輕輕的智茼公子立即鬨了個大紅臉,麵前的棋盤也不要了,手裡玲瓏的琉璃棋子也丟回了棋盒裡麵,告罪般站起來對著坐在榻上的顧寶莛說:“是智茼不小心,擾了殿下清夢。”
顧寶莛從蓬鬆的被子裡麵伸出一隻皓白的手來,柔軟貼身的月色裡衣瞬間就沿著那纖細的手臂滑落至手肘,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笑道:“智茼多禮了,私底下不必如此,厭涼也不是外人。”
被太子殿下親昵叫說‘不是外人’的薄公子沒有擠去那叔侄二人當中,隻是慢吞吞的收拾棋盤,那骨節分明的手一顆顆將棋子按照顏色分揀出來,又細致得分彆裝起來,而後才來到顧寶莛身邊,坐在榻邊兒上,捏著顧寶莛的手腕便把了把脈象。
見怪不怪的智茼公子見狀,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薄公子當真如今也打算學醫了?”
麵上還有些病容的太子殿下眼裡清亮,藏著一絲不足為外人道的甜蜜,說道:“他哪裡能一時半會兒就學會呀?還不是鬨著玩兒的?六哥從小就學醫呢,都自認才疏學淺,那醫術又枯燥無聊,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撩開手不管我了,跑去南營和他那些親近的屬下摔跤、賽馬呢。”
顧寶莛話音剛落,手腕上就被捏了一下。顧寶莛打了個哈欠,將手從薄厭涼的手裡抽出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掀開被子便說:“行了,父皇雖說是讓你們陪我,可我現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時時刻刻都有人在身邊,平白耽誤你們的事情不說,我自個兒也過意不去,智茼,你回去罷,天色不晚了,回去前記得去大哥的皇極殿一趟,大哥肯定也是想你的。”
智茼這幾個月和幾個叔叔連帶幾個表弟一塊兒輪流照看大病初愈的太子,偶爾是他與四王爺湊到一塊兒,但實際上四王爺在的時候,他基本說不上什麼話。偶爾他會與五王爺碰上,五王爺不如何待見他,對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礙於太子需要修養,不宜吵鬨,所以大家也都安安分分,他也樂得當一個空氣。
後來五王爺領著人治水去了,四王爺平日也忙於修路,沒有空過來,智茼便補了這兩人的缺。
二王爺自是不必說了,雖然也忙,卻讓家裡九歲的潤澤常來南三所溜達。
其中隻有三王爺和六王爺不知為何鮮少過來,即便來了,也沒有進屋子坐坐,平日裡打發人過來送東西倒是送得勤快。
“是,智茼這就過去看看父親。”智茼聽話的準備離開,卻轉身走到了屏風處時回頭看了一眼,有點奇怪怎麼小叔打發他走了,卻遲遲沒有讓薄公子也離開。
隻是這樣一個不足為道的疑惑,智茼沒有答案,隻是餘光看見了小叔看薄公子的眼神,像是有光,忽地璀璨一亮。
房間裡沒有第三個人了,顧寶莛便也有點大膽起來,伸手戳了戳薄厭涼的鼻尖,說:“你剛才都摸出什麼脈象了?”他語氣有些好奇。
薄厭涼伸手回敬顧小七一個捏臉,說:“摸出喜脈了。”
顧寶莛猝不及防被調戲了一波,原本就因為薄厭涼來看自己很有些害羞的臉上更是紅撲撲的,是可以任人大咬一口的香噴噴模樣:“你才有喜,你全家有喜。”
薄厭涼笑了一下,看著麵前躺了三個月的虛弱少年,一眼不錯的看著,直把顧寶莛盯得有些發毛,但又莫名很是受用,於是有些撒嬌的伸手又去捂住薄厭涼的眼睛,感受著對方的眼睫輕緩刮過自己的手心,心裡頭裝滿了糖水來著,嘴上卻說:“你做什麼總是這樣看我?”
“哪樣?”被蒙著眼睛的薄公子問。
顧小七搜腸刮肚的尋找修飾詞語,好不容易才描述道:“好像我是一百萬兩的銀票一樣。”
薄厭涼被逗樂了,被顧寶莛遮著的眼睛也在笑,卻更透過顧寶莛那並沒有嚴格閉緊的指縫窺伺他的顧小七,並在這樣和諧溫暖的氣氛裡,眼睛一眨便好像又透過指縫看見了躺在病榻上第一次換藥血流不止的小七。
身體瘦弱,骨頭架子都比他小一些的顧寶莛那時被拆開裹了一天的紗布後,最後一層竟是黏在了傷口上麵,輕輕一扯便疼得大叫,渾身抖個不停,但不換藥不行,傷口每日都必須清理、重新上藥,以免傷口發炎化膿,大家卻不知道。
當時有太醫拿著鋒利的小刀一點點將紗布挑出來,但說是挑卻基本等於將剛那竹簽一樣大的洞口血肉直接又撕下一層薄膜來!
看得人心驚膽戰,活像也跟著小七從鬼門關又走了一趟,汗水跟洗了八百回澡似得,從皮膚裡麵猛地滲出,淌了一背。
起初的一個月,換藥總是這樣艱難,夜夜都要搞得南三所人仰馬翻,再加上傷口極深,裡麵到底是受了傷,因此顧小七時不時就要鬨個心悸的毛病,疼的時候說不出來哪兒疼,像是胸口的骨頭疼,又像是神經抽搐,但又像是心臟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顧小七說不出來,隻是難受,彎曲著那本就單薄瘦弱的身子,蜷在床上,眉頭皺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醫院查了許久,也找不出對症的藥來緩解,顧寶莛吃了不少苦頭,臉都又瘦了一圈,吃藥吃到吐,才終於是不必吃藥了,用藥膳養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顧寶莛現在已有半個月沒有哪兒不舒服了,就是為了保險起見,還不被允許下地,成天隻能正午比較溫暖的時候,在院子裡走走,其他時候都隻能在屋子裡睡覺,不過也養了回來幾斤肉就是了,這點薄厭涼還是滿意的。
薄厭涼的回憶是他通過貴喜的路子裝成小太監看見的。
隻看見過一回,就必須離開,以免被人發現。
可就那樣一個晚上,就讓薄厭涼下回光明正大頂著義王府世子名頭過來探望太子時,大不一樣了。
這點兒不同被顧小七看在眼裡,有著幾分自責,今天,話都說到這裡了,顧小七便免不了繼續說:“我才不是你的一百萬兩銀票呢,以後也不會那樣不小心了,父皇也又賜了我一隊貼身護衛,都是當年跟著父皇戰場上下來的老人,日後……斷不會像今日,讓自己這樣了。”
顧小七一邊說,一邊挪開遮著薄厭涼眼睛的手,誰知道還沒有徹底離開對方的臉頰,就被對方的手捉住了手指頭,湊到嘴邊親了親。
顧寶莛看了看門窗,是關著的。
“外麵有貴喜守著,你不要怕。”薄厭涼聲音沉穩。
顧寶莛愣了一下,乖乖點頭,隻是不知道貴喜什麼時候聽起了薄厭涼的話,居然連他都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