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耶律單於盛情邀請,本宮就是去上一去也未嘗不可,但是有個要求。”太子殿下伸出一根手指頭,“咱們坐馬車過去,你我都不帶任何人,隻你我二人如何?”
“哎呀呀,太子殿下所說正和我意,這有何難呢?”耶律單於十分乾脆的從馬上下來,將手中的馬鞭丟給了身旁的隨從,又十分好奇般東張西望:“這位大人呢?”耶律單於對著董先生仰了仰下巴。
顧寶莛則對著身邊的董先生做了一個抱歉的鞠躬,道:“董先生,實在對不住,我這裡有些事情……”
董浮圖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太子憂國憂民,是好事,董某不便打攪,自去南三所探望六王爺吧。”
董浮圖像是知道怎麼討好顧寶莛一樣,又興許是幫顧寶莛去看看,總而言之,董浮圖這個人在顧寶莛看來,的確是個比薄相也不遑多讓的心思細膩之大才。
“勞煩先生了。”太子和董先生告彆,讓下人弄了馬車過來,又花公公親自幫忙駕車,他則與單於坐到了裡麵,前往單於下榻的客棧去。
馬車是綠頂琉璃珠子四爪暗龍紋的花紋,製作馬車的木頭用的是上好的百年大樹,有暗香,不生蟲,每一根木頭都契合完美,結實牢固,草原沒有這樣的東西,他們的馬車都是從中原搶來的,自己一來不會做,二來沒有材料,所以大多數能用上馬車的,都是貴族。
單於目光落在太子抱著的鎏金二龍戲珠暖手爐上,順著那抱著暖手爐的漂亮手指頭,看到掛在太子手腕上的雪狐毛暖手筒,身邊這位太子殿下,看來吃穿用度無一不精,無一不好,瞧著是個柔柔弱弱的人,卻又意外的膽敢和他這個單於單獨坐馬車出宮,也不知道是真的膽大妄為,還是有恃無恐。
耶律單於坐姿霸氣,腿叉得很開,光明正大的用右手手肘撐在大腿上,然後歪著腦袋去看坐姿端莊的太子,耳邊是馬車搖搖晃晃碾壓過宮磚的聲音,像是清脆的伴奏,叫人心情愉悅。
“前段時間京城盛傳太子殿下丟了的消息,太子殿下怎麼這麼久都不出來辟謠?”耶律斑像是對顧寶莛的一切都非常好奇。
顧寶莛半真半假的說:“是嗎?我不知道,我受父皇的懲罰,在京郊的莊子閉門思過,對外界的事情著實不知道。”
耶律斑挑了挑眉,英挺深邃的眉眼帶著極具侵略性的魅力,笑起來的時候,竟是還露出了一顆虎牙:“太子殿下怎麼不自稱‘本宮’了?”
“私底下,我覺得是可以和耶律單於成為朋友的,所以……耶律單於覺得如何呢?”
“那自然是太好了!”耶律斑爽快說,“我最煩你們這邊碰到熟人就要鞠躬問號的習慣了,一會兒要跪、一會兒要單膝跪、一會兒還要磕頭,真是麻煩,像我們草原就沒那麼多規矩,大家都一個鍋裡吃肉,一個盆裡喝酒,都是兄弟。”耶律斑說,“那太子你直接叫我名字便好,我喚太子什麼呢?”
顧寶莛回:“可喊我顧七。”
“顧七?骨氣?太子殿下看來是被皇帝陛下寄予厚望呢。”
顧寶莛扯了扯嘴角,心想這純屬巧合,但是懶得解釋,就讓他誤會算了,也沒什麼損失。
“顧七你和我想的不一樣。”馬車裡,話多的草原王像是交到了新朋友一樣,喋喋不休,“原以為你會更威武一些,或者眼神更危險一點。”
顧寶莛眼神瞥過去,是恰到好處的禮貌與冷淡:“那實際上呢?”
“實際上顧七你比我想象中更好,讓我驚喜。”耶律斑似乎意有所指地道,“你知道草原也流傳過你很多故事嗎?”
“……”顧寶莛搖頭,他不太關心自己的事情。
“草原曾經有很多黑市,這些年來,雖然表麵上我們與貴國進水不犯河水,也沒有什麼交流,互不乾擾也不融合,但其實黑市上有很多來自你們曙國的商人,他們大多數自稱是山西人,還有少部分來自沿海,京城更多,他們過來和我們進行交易,從香油、香料、豬肉、綾羅錦緞、水泥,無所不有,我們給你們牛羊、珍貴的藥材、美麗的寶石。”
耶律斑聲音越來越低:“我年幼時,曾跟胡特一起偷偷逛過黑市,黑市熱鬨非凡,賣什麼的都有,我們什麼都缺,所以大部分時候,我們這邊的人賣出去的羊毛牛皮等等幾百車出去,換回來的卻不是幾百車的米麵糧食,雖然如此,但大家也覺得很不容易了,打從心裡覺得高興。”
“胡特是我的老師,大概就像是你與方才那位先生的關係一樣,他是我們草原最博學的智者,當他在中原人的馬車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金黃色棒子時,十分好奇,用了一大塊兒金子換了一車金色棒子,中原人告訴我們,曙國的太子發現了這種可以吃的食物,用水煮,用火烤,將玉米一粒粒的掰下來,磨成麵,什麼都可以,好吃的不得了。”
“胡特每一樣都做來給我嘗了,的確是好吃得不得了。”耶律斑說著說著,眼睛似乎已經不再是看著顧寶莛了,而是透過顧寶莛在看當年他吃的那個烤玉米。
“和土豆一樣,都是太子發現的食物,卻一樣比一樣好吃,於是我想,總有一天我要把曙國的太子搶到草原上來,讓他在草原上也發現許許多多的糧食,讓所有人都到我們這裡來買。”
耶律斑的聲音到此結束,頓了頓,視線重新聚焦,笑著說:“顧七,你說,你真的是穀神下凡嗎?如果是,我可就要搶人了。”
這人說話亦真亦假,有時候開著玩笑說著真話,有時候又誠懇的說著假話。
顧寶莛覺得,這大概就是耶律斑為數不多的真心話了:“耶律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我不是。我隻是恰好發現了那些東西,那些食物也不是我憑空變出來的,是本生長在那裡。”顧寶莛解釋,“就算有一天,你把我帶去草原,我也發現不了什麼新的食物,你就算殺了我,我也變不出來。”
耶律斑表情淡了一瞬:“雖然我早就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可到底還是不甘心,想要試一試,萬一呢,萬一顧七你過去,發現了好東西呢。”
顧寶莛正要無奈笑笑,卻忽地眸色微微一閃,想起來好東西匈奴那邊的確有,但不是食物,而是露天煤礦!
曙國國內的露天煤礦隻有兩處,這兩處開采難度越來越大,而且明顯不足以保證接下來曙國人民的用煤需求,開山挖煤目前為止可能也得不到多少人的支持,要炸山,還要精準火藥的用量,這些全部都需要專業的技術人員來操作,神機營裡的那些人才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因此暫且是個未知數。
但若是和匈奴合作,從他們那裡的大大小小的露天煤礦和井下煤礦開挖,那將節約一半的時間,也大大降低了風險!
根據記憶,顧寶莛知道曙國地圖和現世國內地圖一至,匈奴的地圖更是與現世內外蒙-古吻合,而蒙古國在現世總共有三百七十五個煤礦,儲量約兩百七十億噸!草原又多平原,根本不需要炸山,現在他若是和耶律斑做交易,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知道所有煤礦的具體位置,而耶律斑即便要拿煤礦和他們進行交易,卻連煤礦在哪兒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三百七十五個地點都知道!
曙國占儘了優勢,一切的資源、信息全部都傾斜曙國,現在應當是匈奴求著曙國給他們一個和親的機會,雖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是顧寶莛覺得,耶律斑不是那種會為了一時半刻的榮辱就當真拿整個草原兄弟的性命冒險,發動戰爭的人。
顧寶莛想,耶律斑應當是真心來求和,但是因為手上除了一個和親公主,什麼都沒有,所以才裝出天不怕地不怕、自己活不下去,所有人都彆想活的樣子。
馬車還在繼續行駛,但是明顯行駛時間過長,不像是準備去往城中客棧的樣子,隻是顧寶莛沒有注意到,他總記得駕車的是他的花公公,是自己人,便沒有在意。
他隻是心情複雜的看著一無所知的耶律斑,真是個大好人,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啊,雖然耶律斑自己不曉得。
顧寶莛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和耶律斑進行一場不平等交易,回去告訴老爹,和親其他條件,商業上的條件,都可以做出讓步,讓耶律斑高興,但是耶律斑得劃出三百七十五塊兒地給他們,地點由他們挑選,把所有的煤礦都占為己有。
二是直接了當的和耶律斑說自己要他們的煤礦,並直接告訴他們地點在哪兒,隻告訴一兩處就行了,然後公平交易,曙國給他們物資,匈奴給煤礦,和平相處。
顧寶莛想,倘若這件事給四哥和三哥知道,一直主張和親的四哥肯定要與三哥站在統一戰線了,四哥……顧寶莛自認其實非常了解,利益至上,做什麼事情,的確就如五哥所說,是個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