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每年見到陸程安都會想起這檔子事來。
當時朝夕剛從家裡搬出去, 住的地方也是老爺子讓季洛甫找的, 雖然是離開季家, 但到底是喜愛的不行的親孫女, 哪裡舍得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找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房子也是以她的名義買下的。
這邊他剛安排好朝夕的事, 那邊就聽到敲門聲, 勤務兵說:“陸程安說要見您。”
季老爺子其實不太記得陸程安是誰, 經過勤務兵小心翼翼地提醒之後, 他才知道, 原來是和朝夕有婚約的那一個。
他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陸程安那天可以用潦倒二字來形容。
衣服似乎有幾天沒換了,灰色襯衣皺巴巴的。
頭發也亂糟糟的,胡子拉碴。
麵色陰鬱, 眼神空洞, 沒有任何情緒。
季老爺子疑惑:“你來找我做什麼?”
“朝夕呢?”他的眼神聚焦,季老爺子這才看清他的眼睛, 滿是紅血絲,他語氣近乎渴求,“我要和她說一句話。”
“說什麼?”季老爺子說,“你和我說就好。”
陸程安:“婚約的事,我沒說取消就不能取消。”
季老爺子皺眉:“婚約的事, 原本就是我們倆家長輩一時興起說的玩笑話,原本是想著兩家親上加親的, 可是……渾小子, 她都走了, 這樁婚事怎麼還能作數呢?”
他耐心地勸說,“她奶奶都說了取消這個婚約,你奶奶也都同意了,你還在這兒較什麼勁兒?”
“她是我定下的人,我沒說取消,就不能取消。”
陸程安雙眼通紅,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的話,“我和朝夕的婚約,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不說取消,它就一直作數!”
他當時還年輕,也不過二十歲,眉眼處仍舊有著少年的青澀感。
季老爺子也私下打探過關於他的種種,在學業上,是好的;在私人感情上,卻是混亂不堪的。
他是不滿意陸程安。
解除婚約,他也是第一個讚成的。
可是眼前的陸程安,卻和他聽到的不太一樣。
即便透露著少年氣,但眼神陰鷙,無數的情緒積攢,憤怒、不滿、急迫、渴求……可又因為從小到大的教養死命地壓抑住。
陸程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胸腔上下起伏不平地震動著。
他有太多的無助也有太多的渴求。
最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季老爺子麵前。
桀驁頑劣的少年低著頭,身形挫敗,嗓音顫動,帶著不易察覺的哭腔,他渴求道:“爺爺,我會變的,我會為她變的,這婚約……她不說取消,就不算取消。”
“……算我求您。”
少年向來狂妄,意氣風發,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地步,有著遊戲人間的資本,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低頭。
對父母低頭,對旁人低頭。
對這第一次不站在他這邊的命運低頭。
夜裡的溫度驟然降下不少。
夏末將至,蟬鳴聲漸消。
老爺子到底身體不如從前,說著說著就犯困了,卻強撐著眼皮,拉著她問:“今晚不走了吧?”
老人渴求般地看著她。
朝夕不忍拒絕,終究是點頭應下。
她的房間一直都為她留著,采光通風最好的一間房,麵積也是最大的。是啊,季家上上下下最受寵的那個人,就是她。
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才不得不離開季家。
·
二樓。
朝夕臥室的燈終於熄滅。
陸程安半靠在季家大門對麵的花壇上,手上夾著支煙,煙頭燃著惺忪火光,他指尖的煙霧都被夜風吹散。
思緒也被涼絲絲的夜風吹得七零八落。
當晚回憶起往事的何止季老爺子。
還有他。
其實仔細想想,他當初確實做得不合規矩,貿貿然闖進季家,在老爺子麵前說那麼些話,太狂太自我。
可要再來一次,他還是這麼做。
人生總有一次向命運投降。
他在遇到朝夕的那一刻,就得知道他活該有這麼一劫。
·
隔天,朝夕吃了早餐之後才去上班的。
老爺子看到她還在家,開心的多喝了一碗粥,在她走的時候還跟個小孩兒似的眼巴巴地盯著她:“什麼時候還回來看我?”
話音剛落,家裡的電話就響起,阿姨接著電話,低聲說:“是君菱。”
老爺子嘴角的笑霎時僵住。
他仔細打量朝夕的臉色,她笑意如常,“她估計是想您了,您接她電話吧,我就先去上班了。”
說完,她就離開季家了。
身後的季老爺子,看著她的背影,無奈歎氣。
“電話……”
“說我在外麵散步。”老爺子漠然極了。
朝夕一出門,就看到了停在門對麵的車。
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
陸程安:“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