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說話。”聞恕打斷她。
付茗頌呼吸一滯,緊緊抿著唇角,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
殿內亮堂堂的,兩麵的窗投的光線恰好都聚集在台階之上。
身材頎長的男子立於階上,玄色暗紋長袍上繡有金絲龍紋,盤繞交錯。
再往上,薄唇輕抿,英挺的鼻梁與深邃的眼眸將眉眼襯得十分清冷又淩厲,隻見刀削似的劍眉微微上揚了一寸:
“看清了?”
刹那間,付茗頌一雙杏眸瞪大,耳邊仿佛在嗡嗡響,她手一晃,滾燙的茶水落了一滴在虎口處,她猝不及防的鬆了手。
那白玉杯從姑娘手中脫落,又從小幾上打了好幾個轉,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精致的紋路瞬間斷裂開——
兩側的宮女皆是一驚,都不約而同的繃緊了後背,低下頭為她閉眼默哀,臉上的憐憫毫不遮掩。
完了,完了完了,敢在皇上麵前摔杯子,這是如何的大不敬啊。
就連一旁的元祿,都可惜的望著地上的殘片。
這套杯盞原有十二隻,甚得皇上喜愛,可惜伴君如伴虎,這杯盞也沒能幸免…
到如今,隻剩兩隻。
現下,隻有一隻了。
付茗頌愣住,臉色一白,嚇的本就泛紅的眼眶更深了幾分。
男人眉頭提了提,語氣不明的笑了聲:“還沒有人,敢在景陽宮砸杯子。”
麵前的人猛的一顫,當即便伏身跪下:“我、我不是——”
“不是什麼?”男人上前幾步,居高臨下的站在她身前,慢條斯理的彎腰蹲下身子:“抬頭。”
小姑娘嚇的肩頸都在發顫,一抬頭就看到近在眼前的一張臉,下唇咬的都快沒了血色,拚命藏都藏不住怯意。
她聽過市井傳聞,當今聖上患有隱疾,陰晴不定,出手見血。
因而此刻在付茗頌眼中,彎腰蹲在她麵前的,仿佛是一隻張著血盆大口要將她一口吞噬的鬼魅。
這麼一想,就更駭人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望著那雙深邃的眸子,嚇的聲音發顫,越來越低:“我賠給你…”
—
她三魂丟了七魄的出了景陽宮,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宴席上,又是如何回到付宅。
夜色深處,姑娘懷裡緊抱著被褥,翻來覆去,輾轉難側。
都已至府中,她一顆心似乎還沒落回肚子裡。
猶記今日那隻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觸到她的下巴,耐心十足的擦去她的眼淚,帶著誘哄的語氣:
“你拿什麼賠?”
“拿你賠給我,可好?”
思此,茗頌心尖一顫,皺著眉頭又翻了個身。
許是叫今日之事嚇著,這夜她睡的並不踏實,頻頻噩夢。
依舊是夢裡的大牢,潮濕陰暗,空氣中都滲著腐爛的味道。
縮在角落的女子雙手抱膝,緊接的是太監尖銳的嗓音,“皇上說了,賜死。”
最後一個字被有意拖長,在空曠的牢房裡千回百轉。
楠木托盤擱置在女子腿邊,上頭赫然躺著一隻白色陶瓷瓶,瓶身繪著一朵紅色水蓮,紅的能滴出血。
忽然,付茗頌猛地蜷起身子,手指狠狠拽住胸口的衣裳,那個地方痙攣似的抽疼,仿佛毒至五臟六腑,快要死了。
須臾,有兩道聲音愈發近:
“這是誰家下的帖子?”
“喏,這不寫著麼,伯爵府陳家姐妹。”
“陳家姐妹與我們五姑娘何時有交情,怎麼將帖子下到這兒來了?”
此時,付茗頌猛然驚醒,窗外正是天光大亮,她還保持著拽著衣襟蜷縮進被褥裡的姿勢,許久才緩緩鬆開。
那夢裡的疼痛感逐漸消散,門外兩個丫鬟的說話聲又一字一句飄進:
“外頭都傳開了,五姑娘與伯爵府嫡三姑娘都合中宮生辰,說是太後娘娘要從中挑選一人呢。”
“噓,老太太不許人論此事,你小心挨板子…不過陳家這帖子,豈不是鴻門宴?”
“誰知道呢,這陳家有勳爵在身,後位定非她莫屬,未必就將五姑娘放在眼裡。”
“五姑娘這回,可不算是福氣,是倒了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