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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郭家族,東郭狡青傳送逃走後,壓著傷勢,小心翼翼斬斷後頭所有可能會有的追蹤,又寧可幾次捏碎價值連城的傳送符,多兜些圈子,最後才回到東郭家族,隱秘做了一係列安排,卻唯獨沒有聯係任何還在南部海域的東郭族人。
他知道,現在五州豪族任何在南部海域的人一定都被情報局嚴密監控,他很了解蕭氏的那對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蕭堇,最是滴水不漏。
屍體已經毀了,但儲物裝備全在那趙日天手裡,此人不死,寢食難安,但他也了解東郭雲渺的謹慎,他絕不會在儲物裝備裡麵放證明家族身份的東西,就算有些寶物可能隸屬他們家族,也可推脫——比如,教主殺了東郭雲渺,奪寶而去。
再比如...
東郭狡青一步步修繕可能留下的破綻,一邊盯著南部海域那邊的結果。
直到在傍晚時分,消息確定。
贏了。
贏了,青州蕭氏權柄穩如泰山,製霸五州。
東郭狡青有些錯愕,“這麼快?”
按照他的猜測,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吧。
“是因為剛剛戰場出了一波極寒禁閉。”
“雪妖的?那不是更不好打,怎會加快了?”
“不是雪妖,而是五州這邊有心靈師在地窟下麵反利用了祭壇,更改陣圖內容,反褫奪了地窟大量雪妖屍體中蘊含的能源,不僅重啟了祭壇,還烙刻了其極寒禁閉的種族天賦,從而一舉推動了戰局變化。”
東郭狡青十分吃驚,神色不斷變化,“精神烙刻天賦?此人絕對是百萬修士都難得一遇,在初代都堪稱絕世妖孽的精神變異體,否則精神體再強也不會有這樣可怕的天賦能力,可能確定身份?”
“不能,當時在地庫下麵的五州修士太多,尤其是高資質的學府子弟,很多都在,不明身份,但那時候曲江南剛下地窟,現在很多人都覺得跟她有關,她也沒否認。”
曲江南的攻擊太有特殊了,本就具備超強的精神特質,會的也多,能做到這件事並不奇怪。
東郭狡青覺得棘手,忽然察覺到當初五州召令時,蕭乜羅私底下悄然邀了不起眼的儋州學府兩人,實在是一招絕頂的秒棋。
可問題是,這樣的棋招他還下了幾步?
叮,來自神秘的信號傳來信息——三州入五州,吾等會將功勞歸咎於三州,爾等記得推動,屆時才有理由下達政令分割青州兵權,壓製蕭氏,你去聯係雲州李氏,隻要你們聯手...
東郭狡青臉頰皮包骨頭,毫無表情波瀾,回複了對方,但手指敲著桌子,片刻後,卻喊來心腹托付了兩件事。
其中一件是拿著一份血肉去查DNA,他一定要知道這個趙日天是不是趙家子孫,還是其有其他身份。
這種隱秘身份的人最為可怕。
你永遠不知道她代表了哪一方實力,竟以一己之力毀局麵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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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源外竹流水怕打著水潭石沿,青碧匆匆,緋紅楓葉獨俏了枝頭,掛墜著豔色。
這是一個秋時,豐韻而滿富的時節,人人都在享受著秋時豐收的喜悅,若有官秩,也在井然有序處理著來自朝廷跟治下的諸多成果。
但她那麼脆弱,才六七歲,如蔫蔫剛出生的貓兒一般。
一個時辰前,她在祖母的懷裡困頓,被老嬤嬤安送到了內側小屋休息。
這裡本就是她的地方,年幼時,經常養在祖母這,有時候娘親要見她都不容易,可日子久了,她與祖母漸漸生疏,似乎,祖母越來越喜歡那些健康而優秀的哥哥姐姐。
她躺在昏暗的小屋裡,聞著大半年沒來卻還濃鬱的藥味,暗想,誰會喜歡一個天天帶著藥氣的孩子呢,又醜,又弱,活不長久。
何況祖母年紀大了,總有些人都勸說她不要跟病重的孩子待在一起,會傳染的。
連她的父親也提過幾次。
今天,她又聽到了他的聲音,還帶了一個陌生的人。
好像也是個老人,貧道貧道的,說是個道士。
道士說,可以救她,但必須帶她走。
“以貧道推算,貴府小千金命格脆弱,根基損折,生辰八字生來不屬貴府,貴府門庭難承之,日子久了,恐怕...”
陳然:“你的意思是阿刁命格不好,會損我陳家風水?必須帶走?”
她聽到了,才6歲的她卻在想:明明老道士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一定是我帶衰陳家?就不能是你太倒黴嗎?不能是陳家風水門庭太差不能承受我的命格嗎?明明沒幾個人比我聰明,他們學的那些東西,我一看就會了,就是大哥哥教我的那些,我也能過目不忘。爹爹,我本可以是你最優秀的孩子。
你,這麼不喜歡我。
她低了頭,眼底有淚光,但不肯落下。
老道士:“為了救命,隻能如此。”
陳然:“可有多少分把握?”
老道士:“五分。”
陳然:“隻有...隻有五分?”
老道士:“若不帶走,她活不過這個秋天。”
陳然:“你都還沒見過她!”
老道士:“貧道掐指一算...貴府千金昨夜嘔血了吧。”
他的聲音沙啞,“天命已至,若想苟活於世,人必有取舍,她本就不屬於這裡。”
陳然沉默了,後轉頭對祖母說:“母親,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祖母卻讓老道士先出去,房間隻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她才淡淡道:“你的仕途又受困了?”
陳然低頭,情緒低落:“恐是大禍,很可能毀家滅族。”
祖母:“怪阿刁?”
陳然:“母親多慮,兒子再無恥也不至於...是兒子無用。”
祖母:“漂亮話不必說,這裡也沒彆人,我隻問你,是否一定要送走。”
陳然:“為了讓阿刁活下去。”
祖母:“你可以請這老道留下,不過錢財而已。”
陳然倏然一驚,“母親,朝廷禁此行,若被查到,我要領大不是,而且...”
祖母:“一個女兒還抵不上一個大不是?若換了二姐兒呢?”
陳然:“母親...”
祖母:“自然也是做不到的,除非是遜哥兒。”
陳然:“母親,遜哥兒是家族的希望,傳繼門庭全靠他了,自然與眾不同一些。”
祖母:“你會這麼想,倒也不奇怪,天底下的人類十男兒有九個如此作為,還有一個估計是不舉無後,承上啟下嘛,若是一群人都吃屎,也都彆嫌棄對方臭了。不過今日你若這麼做了,我希望你以後能明白一個後果。”
陳然:“母親請說。”
祖母:“將來若有大禍,為人父母的,我亦會舍你。若她將來不死,你們父女還能再見,我希望你明白,你們之間再無虧欠。”
“我生養你,予你性命與前程,反而你還欠我。”
陳然:“自然如此,母親於兒子是至上的恩德情分,兒子定然孝順。”
“你生了她,一不能予她康健性命,二不能養她於膝下,這一送,等於絕了彼此父女情分,日後再有什麼後果,你可認?”
陳然大概沒想到會聽到自己母親如此狠絕的話,但他大概至小也是知道自己母親之涼薄心性,一個在喪夫後被各方壓迫欺辱遭遇痛苦卻把獨子拉扯長大支撐門庭的女子,你怎能期待她軟弱良善。
“母親說的是,兒子自然...自然認。”
“很好,既然認,玉卿那你怎麼做?她雖沒腦子,可畢竟就一個女兒,再嫌棄,也是喜歡的,已跟我叫板多次要把阿刁接回去,如何說服她?”
“兒子會告訴她阿刁是送出去救命,且存活率八成,若不送,必死。”
她躺在屋子裡,聽到陳然遲疑後還是說認了的時候,她把小小的腦袋埋進被子裡,聽到了最後的話。
她想:娘親會答應的,她不喜歡我,隻是沒有其他孩子了,若有一個更健康更漂亮的孩子,她一定很開心吧,她那麼愛美的人。
她想:祖母會不會不舍得我?好像不會,她好像默認了,她可能從大半年前就想著遠離我了吧,這樣小孫女死了,也不會難過了。
她想:哥哥呢?哥哥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她想:可我不想走啊,我好怕。
後來,她坐在輪椅上,偷偷到大哥哥的院子裡,他卻半跪在輪椅前,低頭替她掖好毛毯。
“阿刁,去吧,活下來。”
“哥哥不要你讀書多好,多聰明,但一定要活下來。”
“等我的信,等我去看你,你想吃的東西,想要的書,想要的一切,哥哥將來都會親自送到你手裡。”
“等我接你回來。”
她被說服了,她想,隻要她活下來,就可以回家了。
兩天後,她在一個秋風颯颯的早上被送出了陳家,她趴在窗口,看著那戶人家越來越小。
她想看著,窗簾卻被道士拉下。
“彆看了,被風吹吹又風寒,可彆直接死了,壞我招牌。”
那時,她覺得這個老道士一點也不厲害,覺得他像拐賣孩子的,有些怕,就試探他:“老爺爺,你為什麼來我們家?”
“為了錢。”
“???”
“怎麼,不行?難道我得說要救人一命七級浮屠?你以後就會知道,人生在世,若想得到什麼,必然得先付出代價,我站著掙錢,不寒磣。而你掙紮著求命,也不丟人。”
他的臉龐已經看不太清了,隻覺得一雙眼特彆深沉。
“陳阿刁,你想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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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刁,你想活下來嗎?
活下來?
她自然是要活下來的,而且天生她如此聰穎資質,憑什麼不能得享權力與財富,榮耀與尊貴。
她不僅要活下來,還要踩著所有人的腦袋往上爬。
誰都不能擋她的路。
她陳阿刁本來就該站在頂峰!
馬桶看到了腦域的漆黑世界翻滾了烏潮,很快顯露了龐大的固態精神體,它在融化,釋放出大量的金色精神體碎片,墜落入靈魂海,融化成強大的精神液體,翻湧而來。
她的精神世界在蛻變。
馬桶退出了內視,乖乖等待著。
它知道,這一波過後,它的宿主將跳躍到更巍峨的高峰,眺首遙望更龐大的世界。
不過此刻的馬桶卻不知道阿刁此刻的想法是——當年,祖母是不是知道我沒睡?否則,為何讓陳然在內屋說話,按禮製,應該去外麵正廳。
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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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屋外庭院竹筒隨著流水流動而增加比重,一次一次拍打了竹筒落在池沿,將溪水送到池子裡,讓池中的金紅雙鯉暢遊著。
屋子裡,淡雅的熏香嫋嫋。
阿刁睜開眼的時候,出於從小養成的本能,在視覺迷迷蒙蒙的時候,她就敏銳察覺到這裡還有其他人。
隻見不遠處的拉窗邊上,赤足踩著暖紅木板的女子斜靠著輪椅,一身柔弱無骨的風姿蘊養在那小小的椅背空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