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於是大部分朝臣都不鬨了,見好就收,隻剩下幾個負隅頑抗。

其中就有卓思衡的爺爺卓衍的爹,曾經的東宮詹事、述古殿大學士卓文駿先生。

本朝的大學士有好多個頭銜,是否尊貴要看前麵的殿閣名,若是某某閣學士,則是皇帝位自己寵信的臣子專門準備的優渥頭銜,即便這人可能官銜資曆一般。若是某某殿大學士,那必然是學富五車官聲極佳,且輔聖有裨曾任要職,部分殿名冠名大學士隻賜給宰相和曾經行駛過宰相職權的官員,比如昭文殿大學士和集賢殿大學士。而翰林學士前不綴殿閣名比較特殊,是皇帝機要秘書筆杆子的專屬,非內中密臣不可觸及。

述古殿大學士一般會加給曾修撰史書的大臣,卓文駿當年為本朝伊始修撰的前朝官史做過校注集,修訂了許多前人謬誤,故而得此嘉獎,孝宗早年亦是看重他的學識和能力,所以將太子交由他培養。

太子的學問是很好,但很多事不是教學問就能解決的。

卓家就是這樣的罪了新皇帝,最後所有仍然為保太子堅持不懈的官員都被全家連鍋端,跪過的都殺掉,家小則流放,無人幸免。

“你高世伯是我父親的門生,行事頗有父親的品格,得知老師落罪,不顧自身上書直諫,句句都戳了新帝的痛處,雖未處死,但仍是落得如今下場……也不知他此時如何,是否已與兒子團聚……”卓衍講述故去舊事時,聲音總是仿佛悠遠,尾音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歎息聲。

“那麼……那位咱們在朔州見過的周通判呢?”卓思衡問道。

卓衍沉下麵容,低聲道:“周大人他也是父親門生,且自為官以來便在東宮,後卻做了景宗的內應,日常搜集了太子許多瑣事,以莫須有的春秋筆法給景宗麵呈孝宗。可惜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是廢太子的兒子做了新皇帝,以他的功績資曆做個六部侍郎都綽綽有餘,如今卻淪落到朔州做一個小小的通判。”

如今已是貞元三年,時移世易,當真是冬去春來。

卓思衡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新帝比較經久耐用,等他考中後入朝為官時,他還能記得自己家人曾為他那個太子老父親不顧個人安危與命運當庭一哭。

這樣自己便還能有機會為祖父和父親乃至全家恢複舊日的恩榮。

卓衍看卓思衡一直低頭思索自己的話,遂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為父給你講這些,不是為了你將來小心利弊,更不是讓你動不動就玉碎瓦全,而是便做直臣忠臣,也該有自己的謀算。朝堂之上風雲詭譎,孩子,你若是入朝為官當謹記,即便最危難的時刻,也必不能為榮華舍去讀書的本心。但若非存亡之際,事有餘地亦有施展,要切忌衝動血勇,略有轉圜也不失為為臣之道。”

卓思衡是佩服卓衍的,即便經曆如此多悲劇痛苦,他仍堅持心中的原則,並以此教育自己,又從中總結了經驗教訓,給出底線不失君子之節,但仍保留籌劃與發揮的空間,讓自己未來裁奪。

他心中觸動,臉上卻露出十分純良的笑容道:“這個嘛……‘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不用像三叔一樣抄五十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也明白。”

這話說得有趣又精彩,談及父子卻論君臣,卓衍哈哈哈大笑,驚起藏匿蘆蕩的水鳥群起亂飛,貪戀餌食徘徊的魚兒也跑得不知所蹤,待到鄉人趕車至此時,父子二人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回鄉已是半夜,慈衡見麵就要幫父親提最沉的包裹,慧衡洗了新摘的瓜果,悉衡很乖巧接過哥哥的東西。

卓衍最關心慧衡的身體,剛一歸家聽她又有些咳嗽,即便今日舟車勞頓,也仍是親力親為將從寧朔帶回的丸藥用水化開,看著女兒吞服後略好些才安心,後又查看了慈衡與悉衡的學業,見兩個孩子這幾日並未荒學,甚是欣慰。一家人其樂融融坐在炕上分禮物講見識,又分享了卓思衡通過科試的好消息。

“那哥哥是不是要準備解試了?”慧衡服下藥後便好多了,說話也有了氣力,語氣裡滿滿的歡欣。

卓衍笑著說道:“貞元元年開了一科,如今三年,秋闈眼看便開,你哥哥是趕不上的,他才十三歲,不急,三年後那一科,才是他施展的時候。這期間還得筆耕不輟勤加向學,萬不能荒廢。”

全家人都以為,三年後便是卓思衡鵬程萬裡的起始。

卻不料天更有算,以至於後來卓思衡回憶起貞元三年的這個夜晚,絲毫無法再去感受當時心中的快意與溫馨,唯有世事無常四字繚繞思緒彌漫至今。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